挹青堂内,香雾缭绕。
颜彻靠着椅背,华丽官袍衬得他肤色冷冽如雪,几乎和玉扶手融为了一体。
狭长的凤眸半垂,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叫人看不清情绪。
“江南盐铁司的账册,拿回去重新核算,三日内送到我桌案上。”
他声音不疾不徐,温和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至于平川那几个不老实的盐商。”
他指尖在案上轻轻一敲:“该敲打的,一个都别漏。”
官员们屏息垂首,领命退下。
待众人散尽,屋内只留下鲁贽、邵玉二位心腹。
邵玉道:“此番江南巡视,大人不仅摸清了大周朝的盐铁经营之弊,顺带将阉党在江南的势力瓦解了大半,可谓收获颇丰。”
鲁贽亦是难掩激动之色:“是啊,将盐铁之利掌握在自己手里,相当于扼住了郑康安的咽喉,掌握了阉党的钱袋子。有这个把柄在手,咱们这一局可谓占尽先机。”
他忍不住请示颜彻:“大人,是否需要趁热打铁,联合御史台弹劾郑康安。”
颜彻淡淡瞥了他一眼。
邵玉是个有眼色的,见状立马上前道:“颜大人自有安排,我等不该置喙。”
鲁贽意识到什么,忙垂下头,脸色讪讪:“下官鲁莽,请大人恕罪。”
不怪他冒失,实在是颜彻的心思太过诡谲。
有时手起刀落毫不拖泥带水,有时却喜欢慢慢折磨,难以揣摩。
颜彻轻抚案上密函,不紧不慢开口:“鲁大人,你可知为何猎人在捕获狐狸时,总要留个活口?”
鲁贽额头沁出冷汗:“下、下官愚钝。”
“因为,死去的猎物,怎能带我们找到更多的狐狸窝呢?”
颜彻唇角勾起一抹清淡弧度。
“而且,郑厂公辅佐先帝劳苦功高,我们总得给他一些体面,你们说是吗?”
鲁邵二人被他的威势压的抬不起头,齐声称喏:“是,下官明白。”
两人领命而去。
走到门槛,一直沉默的邵玉终是按捺不住心中疑惑,转身请示。
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颜彻的神色:“下官斗胆,恳请大人赐教,不知今日上午大人说了什么,让郑康安那般失了体面?”
颜彻低低一笑,身形后仰,倚于雕花椅背之上。
“不过是聊了些他感兴趣的话题罢了。”
他声音慵懒,带着一股磁沉的威慑感。
邵玉下意识追问:“比如?”
“问他那些干儿子们夜里是如何伺候的,又比如,太监吃春药时,是补阳还是滋阴?”
颜彻说这话时,唇角微微勾起,笑意却不达眼底。
双眸仿佛两面涔黑的镜子,冷冷映着旁人的模样。
邵玉心下直突突。
跟在颜彻身边这么多年,每次见到他这副模样,他心里都生出一种深深的恐惧。
颜彻此人,有着病态般的掌控欲。
他甚至连看人都不超过三息,那双狭长的凤眼总是似笑非笑地掠过,很少正眼瞧人。
起初邵玉还以为这是文人清高的做派,后来才惊觉其中玄机。
不与人目光相接,便更容易窥破对方的心思,听到实话。
而且,他很擅长用三言两语挑起人的愤怒,挖掘他们最丑陋、不堪的一面。
等对方恼羞成怒时,他已将主导权牢牢攥在手心。
想到这,邵玉咽了下喉。
待在这样的人身边,每一刻都像行走在刀尖上,呼吸都要按着他的节奏来。
他很难想象,若有人试图脱离他的掌控,他会变得多么可怕。
*
到了掌灯时分,学堂内一片寂静。
只一间屋子透出柔和的光,铺洒在青石阶上。
颜彻款步入内。
一粉衣少女正歪着身子斜倚案前,如缎黑发柔柔斜垂而下,停在腰际最纤细处。
她玉手托腮,头一下一下轻点着,显然困极了。
另一只手握着一支毫笔。
颜彻走近几步,见桌案上搁着厚厚一沓宣纸,拾起来看了看。
临是欧阳公的《九成宫醴泉铭》,还有其他大家的书法,多是笔力遒劲之作。
笔笔认真,却掩不住那股软乎乎的劲儿。
令颐的琴棋书画皆是他亲手所教,前三样,处处都有他的影子,不说十分像,七八分还是有的。
可唯独,令颐的字不像他。
颜彻的字笔力雄劲诡谲,笔锋间透着凌厉,而令颐的字体却是清丽秀气。
颜彻说是因为她手力偏小,行书走笔间才显得力道不够。
令颐非常听哥哥的话,之后便日日苦练,甚至偷偷在腕上绑小沙袋,练到手指发颤也不肯停。
无论什么事,只要颜彻稍加提点,她便会朝这个方向下苦功夫。
正如颜彻所说,她是个难得的学生。
少女似是感觉到他的存在,樱唇微启,梦呓般轻声呢喃。
“祝师姐,不用劝我啦,我再等哥哥一会……”
颜彻搁下纸,朝她唤了一声:“妹妹,在这儿睡觉,明日怕是要脖子疼了。”
“哥哥!”
令颐唰地张开眼,困意消散了大半。
她慌乱站起身,许是刚睡醒的缘故,清丽的眼睛微微泛红,像只迷糊的白兔。
“唔……哥哥忙完了吗?我方才在练字,一不小心睡过去了。”
她揉了揉眼,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轻轻呢喃道:“都这个时辰了……”
颜彻没说什么,把桌上那些纸张收好。
令颐不好意思挠了下粉腮。
“哥哥,这些只是随手练的,写的并不好。”
他温煦一笑:“无妨,回头我仔细检查,看你有没有进步。”
“天不早了,我们回家吧。”
不过是平常的话,可令颐不知为什么,觉得每次浔之哥哥说“回家”时,语气都温柔极了。
大抵是因为,他的眉眼实在占便宜,天生含情,干什么都温柔似水。
见他迈步离开学堂,令颐提裙跟着他身后。
庭内月凉如水。
颜彻负手走在前面,高大身姿如巍峨玉山。
令颐娇声唤道:“哥哥等等我!”
颜彻负在身后那只手微微曲起,朝她方向前伸。
他从不会主动牵她,只会用一个简单的手势温柔地召唤她,或是告诉她:“此处人多,怕走丢就牵着我。”
令颐走上前,把自己柔嫩的手搭了上去,一点点握住。
他的手温比她低很多,冰凉的触感如山间凉泉,顺着掌心流淌到少女整个身子。
小时候她娇气,总说不适应哥哥身上的寒气。
现在,却是十分想念。
她低下头,抿嘴偷笑了下。
见哥哥没有反应,她大胆了些,小手来回晃荡,步子一蹦一跳。
正自得其乐的时候,颜彻反握住了她,绕过身子把她拉到自己身侧。
夜色中,他侧首面向她,高挺的鼻梁投下淡淡阴影,说不出的俊逸。
令颐抬起脸,目光盈盈:“哥哥?”
她以为自己闹得太过,哥哥在制止她。
却听他道:“给你从江南带的礼物已经让赵管家送回府上了,回家就能见到,你应该会喜欢。”
令颐水晶般的眼眸闪出光来,抱住他手臂:“哥哥最好了!”
月光将两人的身影拉得悠长。
同文馆外,颜府管事赵福忠和车夫已驾着华盖雕漆马车等候多时。
马车一动就晃,颜彻牵着她稳稳踏入。
“小心脚下。”
“嗯好~”
颜彻拿了件薄毯铺到她身上,车厢内四处包着软垫,是为了让令颐坐着更舒服。
车粼粼向前。
此时已是亥时,街上商贩都收了摊子,落了满地零落的灯火。
车厢内,兄妹俩一路聊着大半年京城的趣事。
多是令颐在说,颜彻含笑倾听。
令颐一遇到哥哥就有说不完的话,连墙角开了一只小花都想给哥哥分享。
小姑娘说着说着,瞥见哥哥腰间质地上乘的羊脂玉佩。
玉佩坠着带珠子的流苏,丝丝缕缕甚是齐整。
她不由想起白天的一幕,声音忽地低沉下去。
颜彻察觉到她的情绪变化,问她:“怎么了?”
令颐摇了摇脑袋:“没什么。”
她是想起,在彬江那几年。
那时候,每到除夕那几日她便拉着浔之哥哥去河边逛灯会。
芳菲姑姑总怕她冷,会给她套上厚厚的大红棉袍,把她乌黑柔顺的长发团成小巧可爱的发髻,年画娃娃似的。
没有马车,她走几步便耍赖要哥哥抱她。
依偎在他怀里,摘下一颗冰糖果子喂到他嘴边,甜甜地说:“哥哥吃。”
再回想今年,只有她一人守岁,一人点的花灯,一人贴的桃符。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ggdowns.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