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宗的面色比刚才好了许多,手中拿着的正是吴育刚刚呈递的奏章。但是却隐约可见,折内似乎还夹杂了一张绢纸。见三位宰执迟迟前来,竟还有心情调笑:“吴相公近日深钻奖赏章程,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在这公事之上。如今可听说了京中幼女状告开封府的大事?”
吴育一听,刚要告罪,却被仁宗轻轻抬手止住。
“朕召集诸位来此,是因为听闻有人怀疑这后宫香料一事,与被贬出京的范仲淹、富弼等人有关。他们赈灾有功,又恰好曝出这香料大案,证明朝中无人能为朕分忧解难,刚好借此时机重回中枢,不知各位如何看待?”仁宗抽出折内的绢纸,向堂下大臣们展示一番,他所言非虚后,随后就将绢纸直接收入袖中。
殿内众人皆面露惊讶之色,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语塞。
反而是张方平率先出列,向仁宗行礼后恳切地说:“官家,此类风闻奏事不可轻信。仅凭未经证实的传闻、缺乏可靠依据的奏报,不仅容易干扰您对局势的判断,更可能被别有用心之人利用,借虚假信息左右朝廷决策。”
御史本就拥有“风闻奏事”之权,即便弹劾内容未经核实,亦可直接上奏且无需承担诬告责任。他们出行仪仗规格与翰林学士相同,且升迁路径通畅。宋太祖“不杀士大夫”的祖训,更保障了御史的人身安全——即便触怒天颜,最重不过贬职,绝无性命之忧。
作为言官之首,张方平深谙风闻言事的特权边界:通过弹劾权臣、约束外戚,确能有效防止权力集中。
但这一制度虽强化了监察体系,却也极易被别有用心者滥用。这不仅容易在朝廷中引发无端的猜疑与纷争。官员间可能因毫无根据的传闻互相攻讦、诋毁,形成朋党之争,破坏朝廷内部的团结。一些奸臣会利用不实传闻诬陷正直官员,他们编造谣言,借风闻奏事之便向皇帝进谗,使忠臣良将蒙冤受屈,甚至遭罢官、处死,进而削弱朝廷力量。
再过几年的狄青和南宋的岳飞,皆为此类悲剧的典型。部分御史还为博取名声,以琐事弹劾官员,导致“清议误国”现象频发。
作为御史中丞,言官之首,张方平恪守礼法,不仅严于律己,更约束御史台众御史严禁滥用职权。
因此,此刻他紧急出列,欲制止仁宗因听信谗言而被误导,做出不当决策,以免干扰正常的政治秩序。
面对如此直言劝谏,宋仁宗并不生气。
反而看向吴育,问道:“吴相公有何想法?”
吴育为人公正正派,作为纯臣,并未因自己刚刚上奏的奏章中涉及石介、富弼等人,便闭口不谈。他遇事敢说真话,与宰相陈执中、贾昌朝等人在皇帝面前多次激烈辩论,争论至激烈处,常令朝中大臣惊恐失色。而他仍未停止争论,向皇上奏请道:“臣之所以据理力争,乃职责所在;若陛下认为臣不称职,恳请罢免臣的职务。”
此次吴育亦不负仁宗所望,道:“臣以为,若此案硬与杜衍、富弼、石介等人相关,未免太过巧合。吴小娘子进京前一年,朱家便已被周氏取代,当时韩国公主早已薨逝。而这小娘子拜师之后,诸位大臣或被贬谪闲置,或外放远离中枢,何以能一手遮天、插手后宫之事?”
他略微平复了下气息,继续道。
“更何况,河北洪水乃天灾,非人力可预见。那吴小娘子所献炒米炒面之法,本是吴家食店的菜式,因师长外放为官,特意制作作为路上食用的干粮。后逢大灾,才被诸位大人回忆起此法的优势,将其作为紧急赈灾粮推广。至于那耐饥丸,亦是因所囤食材受京中大雨影响,为避免浪费,才运送至石大人手中。桩桩件件皆是巧合,若硬说是故意为之,未免牵强附会。难不成有人能未卜先知?”
宋仁宗连连点头表示赞同,昨夜他已翻阅过吴悦的诉状,对其中来龙去脉自然知之甚详。但今早仍觉郁闷难消,特别是收到了这一封密信,控诉范仲淹等人其心可诛。
自下令关押后宫相关人员并查封涉事场所后,他愈发觉得这后宫如同筛子般毫无隐秘可言。现今更有人提醒他,此事或许与庆历新政派相关,意图借后宫风波制造恐慌,而赈灾有功的富弼、杜衍等人适时一出现,便可趁他心绪大乱时重被召回,留在京中“保护”圣驾。
可是若说能以不实之辞构陷政敌、打压对手,那些与范仲淹等人敌对的保守派,嫌疑岂不更大?这是仁宗所想,甚至可能也是当前在殿中不少大臣的真实想法。
因为若论插手后宫皇嗣事宜的能力,保守派多出身世家大族,较之以寒门子弟为主的改革派,更具天然优势。但是既然是一眼便能识破的拙劣陷害,为何还要设此局呢?
宋仁宗果然如吴悦所期待的那样,陷入两派纷争的撕扯中,有种不知该信任谁的窘迫感。从内心而言,他更信任自己一手提拔的庆历新政派,恰因赈灾救民有功,本就打算对杜衍、富弼等人加以嘉奖。可香料案一出,他们偏偏又似与后宫皇嗣之事有所牵扯,似乎是有人想阻拦他,生怕杜衍、富弼等人借赈灾有功重归中枢,故而急着往他们身上泼脏水。
在脑中一直徘徊着张方平和吴育的陈词,宋仁宗摩挲着手中奏章,翻开后径直翻至标注“吴悦,石介弟子”的那一页,其下还列着她在此次赈灾事宜中的贡献。
他又从御案上翻出吴悦亲自撰写的诉状,先欣赏了下这一手台阁体,居然不比韩琦他们差,才又细细查看在诉状中关于百家宴情况的描述,其下还附了相关医书,证明这只是因外来香料导致的个人体质差异,无法证明朱家香料有毒。末了,诉状最后还有批注一句:“为人父母拳拳爱护之心,怎会拿亲生骨肉冒险?”
他似乎忽然想起什么,翻出开封府左右推官提交的初步证物中关于吴悦的个人信息记录。
吴悦,正七品指挥使兼供备库副使吴军与吴刘氏之女,宝元二年九月辛酉日生。
他忆起正月十四巡幸五岳观时,在祈福殿左侧显眼处所见到的那座长生禄位——与纸上记录的信息一对照,竟是为此女所立。
父母拳拳爱护之心啊,竟为幼女在五岳观花费重金供奉长生禄位。
宋仁宗不禁想起自己早夭的皇嗣:刚出生便夭折的长子赵昉、两岁夭折的次子赵昕、三岁薨逝的三子赵曦。
天下父母,谁会拿亲生骨肉设局?吴家夫妻为幼女供奉长生禄位,吴家长女因不忍幼女出嫁而多方周旋,吴家幼女因不忍外甥女幼离家门而勇闯开封府。这吴家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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