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撤下吧。”听夏向小宫女道。
“是。”
一道道晚膳的残羹冷炙被撤下,桌上转瞬间空落落的。
一刻前,姬盈与谢明渊用膳过后,谢明渊乘着夜色离开,留下姬盈在凰祺宫内。不知是否因为人的烟火气少了些,谢明渊走后,凰祺宫像是降了温,变得几分干冷。
“聆春,”姬盈呼一口气,却没看见吐气产生的白雾,“你去外面,把凰祺宫的炭火烧起来。”
“是。”聆春告退,带上房门。
室内只剩下姬盈一个人。
姬盈表情几分空白。
少顷,她像是想起什么,从房内寻了剪子,剪短烛灯的灯芯。
火光簇簇升高,灯焰更亮更明。姬盈将点亮的照明宫灯置于案上,在方才谢明渊曾坐的位置上坐下,从怀中掏出一册书卷,少见地看起书来。
书卷摊开,火光在紧密而秀丽的小字上缓缓跳动,像也正一字一句地品读。
良久,清脆的翻页声。
“陛下。”
姬盈握着书卷的手指一紧,突兀将书册合上。
她猝然抬头。
“陛下,”见无人应,门外又传来敲门声,“奴婢们回来了。”
姬盈松一口气,不知为何掌心有些冷汗。她抹抹手指:“进来。”
聆春听夏进入房内。见姬盈坐在案旁,聆春略惊讶地道:“陛下这么晚还在看书,小心熬坏身体。”
姬盈眨眨眼,抿唇自嘲:“母后又让谢明渊来教课。现在不提前养成读书的习惯,我怕糊弄不过去。”
聆春笑起来:“陛下哪里的话。不知陛下在读什么?”
姬盈顿了顿,将书卷放平。
聆春听夏一齐凑上前。
封面,书名清楚地映入眼中。
两人讶然。
——《般若波罗蜜多心经》。
“……竟然是佛经,”聆春感叹道,“陛下今日去了平安寺,看来有所收获。此番冒险一趟,也值得。”
姬盈叹口气:“虽然如此,但我并看不懂一个字。”
听夏笑起来:“陛下着实过谦。圆慧大师夸您夸得天上有地下无时,听夏还在一旁呢。”
“人家是礼节性夸赞好不好,”姬盈扶额,“听夏,吹过头了。”
“陛下才是自谦过头了。”聆春听夏一齐笑。
姬盈挥挥手:“快下去吧你们两个,明天还要去焕儿那边。”
“是。”两人俯身。
房门被再度带上。
手边抽屉拉开又合上,书册叠着书册。姬盈凝望手心,握紧拳头,复又张开。
“……心无挂碍,无挂碍故。”
——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
说完,她深深地叹一口气。
今天,真是好漫长的一天。
…
夜色暝暗,轻促的马蹄声嘚嘚地传来。
一道窄门向内敞开,小厮伸头向街口望了望。远处的人影清楚入眼,他朝来人挥手。
“公子!”
离窄门还有一丈长远,谢明渊勒紧缰绳,口中轻轻“吁”了一声。皂黑的骏马小步慢了动作,自觉地在下马石前停稳,喷了声响鼻。
谢明渊熟练翻身下马,将缰绳递给小厮。
“公子可回来了,宵禁都已过了,”小厮一手牵着马绳,一边快速对谢明渊道,“公子不知,自酉时起,老爷问了数次您是否已归。公子下次再出门时,还是和老爷知会一声才好。”
“父亲睡了吗?”谢明渊淡淡道。
“方才主屋的灯熄了,想是歇下了,”将马绳交到车夫手中,小厮继续道,“您走回廊时轻着点,应当不会有事。”
谢明渊没说什么,示意小厮将灯拿给自己,叫他退下去休息。
他提灯走回厢房,远远望见屋内烛火。
“吱——”
推门入室,谢明渊见一人影坐于正厅。
合紧房门,他向那人道:“父亲。”
谢衍臻倚坐在酸枝木椅中,一身乌金常服未褪,手中捧着一卷书册。他闻言抬眉,神情无甚变化,眼神却未从书册上移开:“不早了。”
谢明渊将大氅挂好,沉默半晌。他回道:“是。”
“陛下身体可好?”
“无碍,只失忆一症毫无进展,”谢明渊在谢衍臻对面坐下来,“太医院还在研究新方,正在拿人实验。待有效后再交予陛下。”
谢衍臻点头,又道:“上次我同你说的事,你考虑得如何了?”
谢明渊身侧的手指攥紧。
“旬内,新诏会正式公布,也不过是这几日的事,”见谢明渊不答,谢衍臻继续道,“永凤新元以来,已近三载。这是新元首次……”
“父亲。”谢明渊仓皇打断。
被打断的谢衍臻神色不变,手指在扶手上缓慢转圈。
须臾,他似是转换话题。
“你身上戴的那玉佩,与我看看。”
谢明渊的身形微微晃了一下。他突兀地握住腰间那块白玉玉佩,猛地握力极重,掌心被硌得发红。父子两人默不作声地僵持良久,谢明渊败下阵来,轻声道:“这是先帝御赐之物……”
——不可予外人。
谢衍臻鼻中轻笑一声:“家中所受赏赐不少,可没都像你这样把着。为父不过想向儿子借来看看,也不可以?”
谢明渊神情涩然地去解玉佩的带子。心情沉落,手下动作便也迟疑,等他终于解了玉佩向谢衍臻递过去的时候,已不知多久。
谢衍臻从他手中接过玉佩,端详一番。
突然,他开口道:“她是个好姑娘。”
谢明渊默然。
“这桩婚事——当初定下的时候,并没想过今天,”谢衍臻以指尖轻触玉佩,将它置于桌上,“这么多年来,是成是败,也都由着你胡来了。朝廷里私下传成什么样子,我清楚,想必你更清楚。便是整座京师,家家户户怕没几个不知晓的。”
“人人都赞我谢衍臻家中有子,要成为照耀这大黎的一轮月影。”
有谢一人,质如明月。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
“月有阴晴圆缺,此事究竟圆缺如何?”
谢明渊痛苦闭上眼睛。
“明渊,彼时彼刻,还如此时此刻乎?”
“丞相之位,谢家大势,不过都是一时光景。逝者如流水,无论滔天权势、抑或荣华富贵,为父并不在乎,”见谢明渊在原地不动,谢衍臻声音缓了缓,“大黎此后是否得一位谢氏皇夫,单看你的抉择如何。”
谢明渊睁眼,声音暗哑:“儿子……”
“她是个好姑娘,更是个皇帝。永凤新历,必载于史册。”
“你向来聪颖过人,”谢衍臻起身,将玉佩递回,“一定比为父更清楚自己该做的事。”
临走前,谢衍臻又背对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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