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衣巷深处,朱门轻启,环佩泠然。
谢羲和身着一袭交领广袖流仙裙,月白底色上金线暗绣流云纹饰,行走间若有流光隐现。腰间束以青碧色的宫绦,侧畔悬着一柄银鞘小剑,行动间裙裾微漾。
她沿秦淮河畔徐行,风过时掀起幂篱一角,露出少女姣好的容颜。
身后数丈外,一道绯红身影如影随形,隐匿在檐角廊柱之间,身形飘忽,气息几不可察,始终与她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朱雀桥畔,两岸垂柳蘸水,胡商在码头上仔细验看货物,湖上泛舟欸乃,画舸凌波,笙歌处处。
比邻的瓦官寺传来沉沉钟声,隐隐还有寺中僧人诵经梵唱之声,清音直上云霄。
卖鸭脚羹的食摊蒸腾起白雾,与不知从何处飘来的桂花糕香气混作一团。
青石板路两侧酒旗招展,当垆少女的银镯碰着陶瓮,清脆作响。胡姬踏歌旋舞,臂钏金铃随之摇曳生辉。变戏法的艺人被围在人群中央,铜钱往空中一抛,竟化作数只彩蝶,引得一片喝彩。
如今的建康城堪称天下第一繁华之地,故而谢羲和这一身环佩清音,在这市井喧嚣中,倒也算不得惹眼。
忽然,一阵嚣张的呼喝与急促如雷的马蹄声,蛮横地闯入人流中。铜锣破空,皮鞭炸响,豪奴开道。
“闪开!杨衙内出行,挡路者死!”
少年纵白马,披紫裘,金冠斜扣,正是当今圣上最宠爱的贵妃幼弟杨子佑。
卖菱角的老翁箩筐被马蹄踹翻,紫红的菱角滚落尘土;抱着陶瓮的妇人踉跄跌倒,瓮碎浆流,漫过青石板,留下一地狼藉。
百年酒肆“孙楚楼”前的酒旗,被马经过时的疾风扯得猎猎作响,楼上狂生们的击筑高歌戛然而止,皆凭栏蹙眉,却无人敢出声斥责。
谢羲和没有刻意闪避,正是这份视喧嚣如无物的平静,刺伤了马背上那双倨傲的眼。
杨子佑经过她身侧时,眼中戾气一闪,猛地一勒缰绳,骏马吃痛,顿时人立而起,发出一声嘶鸣,马蹄在空中乱蹬,携着泥腥气,眼看就要踩上谢羲和的裙摆。
与此同时,他手中那根乌金马鞭如毒蛇吐信,带着一股恶风,高高扬起后猛地向下一挥。
周围百姓的惊呼都窒住了,空气仿佛凝固。也就在这刹那,影子动了。
凌厉的劲风打掉了谢羲和的幂篱,几乎是擦着她的脸而过,吹起她额前的碎发。
那顶白色的轻纱幂篱如被惊起的蝶,在空中打了个旋,不偏不倚,被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绯红暗影飞身接在手中。
于此同时,他另一手已稳稳扶住谢羲和的手臂,将她向后一带,素白的裙裾如云朵般旋开,恰恰避开了杨子佑纵马离去时扬起的尘土。
绯衣映白纱,宛若白玉寒蝶落于灼灼红莲之上。
“你故意的?”绯衣少年有些羞恼,声音清亮,却绷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众人这才看清他的模样,竟是个眉眼藏锋,但轮廓却意外的柔和的少年郎。锋利与柔和这两种矛盾的特质在他身上一点不显违和,反而相得益彰。
最奇的是他腰间悬着的一对银铃,方才翻身跃起时寂然无声,此刻他身形站定,那银铃竟无风自鸣,发出清越的“叮铃”声。
谢羲和抬手理了理微乱的发丝,一脸狡黠,是得逞的微笑:“不生气了?”
那少年看起来更生气了,怒目而视:“这就是你拿自己冒险的原因?”
“因为我知道你会拉住我呀!”谢羲和笑道,眉头一挑,“杨子佑?最多敢嘴上骂我几句,样子做得凶些,真要他众目睽睽下伤我,他却是不敢的。”
就算杨子佑的姐姐是当今最得宠的贵妃又如何?如今的谢氏一族如日中天,连皇室也要暂避锋芒。
谢羲和话一出口,绯衣少年不发一语,直接转身。
谢羲和伸手想抓住他的衣袖,却被拂开。
谢羲和这时才有些急了,唤道:“姬浮岚!”
与她同时出声的,还有孙楚楼上凭栏而望的人:“羲和妹子!这边。”
谢羲和抬头望去,只见钟离昧执扇倚在栏边,苍白面容陷在阴影里,像只蛰伏的病狐,眉眼弯弯,透出几分阴险狡诈的意味。
待她再回头时,十里长街上,只剩往来行人,那抹灼眼的绯红早已不见踪影。
谢羲和上了孙楚楼,进了钟离昧的雅间,只见背对着她的钟离昧发出夸张的声音:“这《衙内闹市图》,可谓笔墨酣畅,戾气横生,可惜缺了个点睛题跋。若让我来题,当写‘沐猴而冠,枉披紫裘’!”
谢羲和反手合上门:“钟离昧,我何时需要你来替我叫不平?”
钟离昧捂着心口,故作伤心:“怎得如此见外?羲和妹子,你好生无情,好歹我俩也算青梅竹马,指腹为婚——”
谢羲和和钟离昧斗嘴惯了,不假思索道:“戏言罢了,你还真要娶我不成?”
话一出口,两人同时打了个寒颤。
谢羲和忙端起茶杯猛啜一口,借以掩饰那自己的不自在;钟离昧把折扇当成蒲扇猛摇了几下,那翩翩公子的风度险些维持不住。
“放心。”钟离昧轻咳一声,“咱俩是兄妹缘份,铁打的交情,不和那些俗人比。替妹子出头是哥哥我的本分。”
他走至另一侧的窗台,神秘兮兮地招呼道:“你来。”
谢羲和不明所以,但还是走了过去。
钟离昧手中泥金折扇“唰”地一展,遮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狐狸眼。
钟离昧手一指:“你看那里。”
青溪闸上的拱桥头,一伙杂耍艺人锣鼓敲得正欢。披红挂彩的猴子,颈戴铜铃,正被班主鞭子驱赶着,颤巍巍地踩着悬空的绳索,滑稽地模仿着官家步态,引得桥头百姓阵阵哄笑。
谢羲和眉头一皱,钟离昧促狭道:“那猴子身上有特制的香料,待会儿杨子佑那厮从桥上过,他□□那匹西域烈马闻到味儿,必定狂躁惊厥,让他当众摔马出丑,躺个三五个月——喂,你不领情就算了,干嘛像看傻子一样看我?”
谢羲和深吸一口气,压下想要暴打钟离昧一顿的冲动。
“第一,我有一个嫡嫡亲的兄长,名为谢昀光,琴艺卓绝,智谋无双,风华江左第一人。钟离昧何人?我不曾听过。”
钟离昧脸色一僵,扇子都忘了摇。
“第二,你就是傻!”谢羲和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我早已有了安排:杨衙内长街纵马,不慎自撞栏杆,恰逢失修,落水受惊,颜面尽失。可若是他受伤,若再撞上栏杆,跌入水中,便没力气自救,如今你我这么一搅和,怕是要把事闹大!”
这时,远远的,青溪闸前一阵骚乱。
只见杨子佑横冲直撞上了拱桥,那匹西域烈马不知何故前蹄一扬,竟将他狠狠甩下马鞍。更倒霉的是,他翻滚落地时,不知从哪个方向来了一记飞踢,精准地踹在他腰眼上。
“噗通”一声,这位不可一世的杨衙内撞断栏杆,在秦淮河水里疯狂扑腾,成了落汤鸡。
“救、救命!我腿动不了了!快救我!”杨子佑在水里上下沉浮,呛得涕泪横流,哪还有半分嚣张气焰。
豪奴冲到岸边,面色惨白,却不敢下水,只颤声利诱道:“快救我家衙内!赏钱百金!不,千金!”
谁知,一道慢悠悠的声音响起,带着十足的讥诮:“我看谁敢?”
众人望去,竟是皇后的外甥何庇,与贵妃一党素有积怨。
何庇冷笑道:“杨衙内当街纵马,好不威风,如今倒是这秦淮河水最懂伺候贵人。且让衙内多游会儿,醒醒神吧!”
此言一出,周围原本想下水救人者顿时缩了回去。
谢羲和提着钟离昧的衣领,如燕子抄水般掠过人群,轻盈落在岸边。
她目光急扫,在人群边缘看见了抱臂而立的姬浮岚。姬浮岚对上她的视线,无奈地耸耸肩,用口型无声地表示:“我不会水。”
那豪奴见无人敢动,眼看主子就要沉底,把心一横,闭眼跳了下去。结果也是个旱鸭子,只能在杨子佑旁边一起狼狈地狗刨起来。
钟离昧正唯恐天下不乱,摇扇看戏,时不时虚弱地咳嗽两声,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不防谢羲和在他身后使绊子,一脚把他踹了下去。
“下去干活!”
在众人惊呼声中,只见那位素来以病弱闻名的钟离小公子,竟“奋不顾身”地跃入河中,去救平日里最瞧不上他的杨子佑。
令人惊讶的是,他水性极佳,动作利落,一手一个,稳稳地将快要昏厥的杨子佑和那豪奴拖向岸边。
谢羲和伸手将他们拉上岸,杨子佑已呛水昏迷。她并指如剑,在杨子佑背上某处狠狠一击,杨子佑“哇”地吐出一大口水,然后就被惊魂未定的豪奴连拖带抱地搀走,连狠话都顾不上放。
何庇见是谢羲和与钟离昧插手,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钟离昧湿漉漉地爬上岸,刚想对谢羲和抱怨几句,周围人群未散,目光皆聚焦于此,他脸色骤然一白,身体晃了晃,直挺挺向后倒去,竟也晕了。
谢羲和无语转头,想找个靠谱点的人,却见姬浮岚蹲在几步外的水边,望着河水微微发愣,仿佛神游天外。
她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姬浮岚,知你貌美,可顾影自怜也得挑时候。现在能不能搭把手,把这‘病秧子’扛回去?”
钟离氏并没有随其他氏族一起迁移到建康,依然留在琅琊。自钟离昧的父亲去世后,他便随母亲来了建康,寄居在诸葛家。
在这高门林立的建康城,他顶着钟离的姓氏,处境微妙,颇受冷眼。
因此,当谢羲和与姬浮岚一左一右架着昏迷不醒的钟离昧回到诸葛府,主家并未有太多关切,只派了个管事嬷嬷出来看了看。
那嬷嬷言语间的几分客气,倒是冲着谢羲和来的。只是,没有主人到场,终究不合规矩。
谢羲和心里跟明镜似的。诸葛家百年望族,累世簪缨,纵然谢家如今盛极一时,在他们眼中,依然是曾经那个根基浅薄的寒门新贵,和暴发户并无二致,门第之见可见一斑。
姬浮岚毫不温柔地将钟离昧扔在床塌上,便不知隐匿在哪里去了,一如既往地神出鬼没。
谢羲和关上了门,就见床上本该晕着的人坐了起来,揉着肩膀抱怨道:“姬浮岚那小子,下手也太没轻没重了。”
谢羲和却没接他的话茬。她走到窗边,目光越过庭院,落在对面的屋舍上,那是钟离昧母亲诸葛晴的住处,里面传来低低地诵经声。
她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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