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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旧时王谢堂前燕3

小说:

但闻环佩声

作者:

十九室

分类:

古典言情

天不会翻,只是骤然倾泻,泼下滔天洪水。

地不会裂,只是铁骑踏破,北境狼烟四起。

太极殿上,御座上的司马惠垂眸端坐,神色难辨。

丹陛之下,文武官员分列两侧,朱紫相应,而谢昀光茕茕独立于中央。

“臣谢昀光,深知此行乃逆流而上,必招滔天之谤,灭顶之灾。然国事艰难,不容坐视。故自即日起,臣之一切言行,皆出己意,与陈郡谢氏无涉。若臣身死,乃咎由自取;若臣获罪,请止于一身。谢氏满门忠烈,国之干城,伏请陛下与诸公明鉴,勿使忠臣绝嗣,寒天下之心。”

一叶落而知天下秋。

才出太极殿,谢昀光便感觉到了一阵凉意,他随着散朝的官员,行走于朱墙碧瓦间。只是,一个人,在巍峨宫墙下,到底还是显得有些寂寥。

方才在殿上还与他争执得面红耳赤的官员,声音不高不低,恰好能让他听见只言片语:“……佛法慈悲,就是有人不知天高地厚,竟然宁愿与亲族断绝关系,也要寒了天下信众的诚心……”

几位平日还算交好的同僚,此刻或刻意放慢脚步,或抬头假装欣赏宫墙檐角的鸱吻,避开与他同行。

萧纶出身寒门,在宦海中营营汲汲半生,屈身某世族寡妇帷幕之内,才得以侧身朝堂,此刻,他与谢昀光目光相接。

“边关告急,正值用人之际,岂可独问门第?凡有报国之心、经世之才者,皆应破格用之!”殿上,谢昀光那掷地有声的话语言犹在耳。

萧纶喉头微动,终是极轻、极快地颔首致意,随即深深垂下头去,步履匆匆地汇入散去的人流,不敢有片刻停留。

见谢昀光走近,桓盛侧目投来一瞥,轻嗤道:“真是一手好算计。”

“天下金铜,佛道共用。今寺中铜像,久沾红尘,已失灵性。何不熔其重铸,改制为钱。一则应天,为陛下铸‘通天炉’;二则安民,以赈洪灾;三则强兵,以实军资。”

如此贴心的谋划,司马惠岂会拒绝?谢昀光献上的,是一个“既谋长生,又固江山”的局,请君入瓮,让各方不得不随之落子。

谢昀光身为如今北府军的实际掌权人,早已被视作朝廷与诸多世家的心腹之患。

北府军在他手中握着,本是一枚废棋。如今,他当众自绝于宗族,便是要准备放权的意思,至少明面上他与北府军再无瓜葛。此后,世家各族皆可各凭手段争夺兵权,再无顾忌——这步死棋,反倒因此走活了。

而朝廷,也能顺水推舟,重新启用闲置已久的北府军。拖欠的军饷得以补发,兵甲粮草亦可续备。北府军本就骁勇善战,一旦重披战甲,北疆危局,立时可解。

若此时,世家各族再步步紧逼,便成了不顾大局、只为一己私利,不仅在道义上落了下乘,更将授人以柄。

这位惯会笑里藏刀的贵公子,算准了国库空虚,摸透了帝王渴求长生的心,反将一军,逼得执掌户部、倚仗皇权的何家,不得不接下他这“以佛铸钱”的棋。

而陛下身边那几位进言炼丹修玄的得宠道士,皆由桓氏举荐,谢昀光这是要把桓家也一道拖下水。

于公,北伐乃国策;于私,铸通天炉乃圣心所向。所以,于公于私,桓家既不能劝,也不能拒。

谢昀光这一步,走的是彻头彻尾的阳谋。

他不仅挟势逼君,更将几大世家一同卷入,迫使他们至少在明面上保持沉默,不在陛下决断时公然与他为敌。

毕竟利在社稷,而“通天炉”更是正中司马惠下怀,势在必行。

可惜,这早已不是崇尚“君子死义”的时代,独善其身才是存身之道。桓盛几乎可以预见,谢昀光孤注一掷之后,那注定凄惨的终局。

桓盛冷漠审视的目光中,混杂着讥诮、怜悯,还有一种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嫉妒,随即又若无其事地移开。

这世间,总有人明知前方是万丈深渊,也偏要飞蛾扑火,亲自去试一试能否抓住那微末的天光。只是,这个人不会是他。

谢昀光目不斜视,走出宣阳门,一眼便瞧见了自家的马车。车前站着一男一女,神情严肃,正说着什么。

仿佛心有灵犀一般,那女子抬眼望来。四目相对间,二人不约而同地浮起笑意。

谢羲和快步迎了上来,亲热地唤道:“阿兄。”

谢昀光含笑应了,与她并肩走向马车:“浮岚也来了。”他转头看向妹妹,“也就只有你,把贵客当车夫使唤。”

“那也要他自己乐意才行。”谢羲和眉眼一弯,“是不是啊?姬浮岚?”

姬浮岚倚着车辕散漫一笑,不置可否,倒是没有反驳。

车厢内,谢昀光隐隐约约嗅到了香火的气味,喝茶的手一顿:“你和浮岚去瓦官寺了?”

谢羲和道:“是啊。阿兄在前面冲锋陷阵,我也不能干等着,什么也不做。”

谢昀光沉默地饮尽杯中茶汤,那苦涩的滋味从舌尖蔓延至心底。

“羲和。”谢昀光道:“你可否答应我一件事。”

谢羲和笑道:“阿兄吩咐的事,我何曾推拒过?”

“此事,你不要再插手。”

谢羲和笑意凝在嘴边:“这是何意?”

谢昀光道:“你我所想的最坏局面,恐怕还是乐观了些。”

谢羲和心头一紧,注视着谢昀光沉静的侧脸,等待着后话。

谢昀光虽自绝于宗族,但他身后还有她,还有一众忠心的追随者。北府军明面上失了统帅,可军中要职多由谢氏子弟把持。届时大不了护着兄长偏安一隅,据守一方,未必不能保全。

无非是身败名裂,青史污名。难道还能比这更坏不成?

“自接下这道旨意起,我便没想过能全身而退。”谢昀光目光深远,声音里带着几分迷茫,“只是走到今日,连我自己也分不清,究竟是在延缓它的衰亡,还是在亲手加速它的覆灭……”

他的视线投向马车外,建康城依旧笙歌四起,繁华如故。

谢昀光轻声道:“但若不出此下策,国库空虚,北疆告急,天灾人祸此起彼伏。再任由这些脓疮溃烂下去,不必等胡马南下,我们自己就要从内部土崩瓦解了。”

谢羲和嘴唇紧抿。谢昀光不考虑自己,她却不行。他们出生在北疆边境,从小在战火中长大,后来城破父母战死,胡人一把火烧了城,他们与宗亲走散,是谢昀光带着她一路南下流亡。

每一次生死关头、每一次饥寒交迫,都是谢昀光将她护在身后。而如今,她已经长大了,有能力保护他,可他却还想撇下她,独自承担。

他们心照不宣,在这座歌舞升平的建康城外,因北疆战火和南方洪灾逃难而来的流民,正挤在佛寺的庇护下,如风中的苇草,密密麻麻的身影起伏叩拜。

朝廷无所作为,世族视而不见,寒门报国无路,谢昀光将要做的事,像是在逆着整个时代的洪流前行。

“值得么?”谢羲和轻声问。

“没有什么值不值。”谢昀光平静如水,笑道:“只是有些事,总要有人去做。”

谢羲和喉间哽住,心中滋味难辨,只觉得苦涩。

她沉默良久,万千思绪最终只化作心中的叹息。

正欲开口,却闻谢昀光扬声道:“浮岚,有劳在前方黄公酒垆稍停片刻。”

“阿兄?”

“我去订几坛‘黄垆醉’送去府上,今晚为张不疑践行。”

张不疑来时本无心,全凭谢昀光一曲感怀世事,融入自身喜悲的琴音点化,方得回魂醒魄。

如今,谢昀光已许久不再抚琴,他却不知在这段时日里悟到了什么,生出了一颗“心”,胸中自有万千情绪翻涌,亟待抒怀。

他欲亲自谱就一曲属于自己的心音,为此,他向谢昀光辞行,意欲踏遍山河,去寻灵犀一现。

黄垆醉,是知己之酒,饮时可温旧梦;是寄怀之酒,醉处可寄长情。以此酒相送,未尽之语、未了之缘都在这一瓮清冽之中,最是相宜。

谢昀光下了马车,姬浮岚弯腰进了马车,在她对面坐下。

静默片刻,见谢羲和不说话,他低声开口道:“真的不考虑我的提议?”

谢羲和心下轻叹:又来。

语气却下意识放软几分,带了几分哄劝:“不说这个可好?一提你便要恼。”

哪怕所谓的天生剑骨并不常见,也不必非要“逼良为娼”,强人所难,上赶着求她修道成仙吧?

话音未落,姬浮岚已霍然起身,掀帘而去。

得,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谢羲和望着晃动的车帘,满心无奈。

她只隐约察觉,姬浮岚和自己一样,被什么事困住了,最近总是心事重重,一点就着。

可如今四面楚歌,也不是深究这些的时候。她摇摇头,把姬浮岚的异样抛之脑后。

月桂飘香,黄垆酒暖,良辰美景奈何天。

谢羲和按耐下心中的诸多愁绪与不安,与众人浅酌闲谈,强作欢颜。

姬浮岚又不知去哪儿躲清静去了,树下唯余谢昀光、张不疑与钟离昧三人。

谢羲和不擅饮酒,只小酌两杯,脑袋便飘飘然,倒是将凡尘琐事暂且都放下了。

难得清闲,诸友俱在,她心念一动,便取来纸笔,于石案前挥毫泼墨,笔走龙蛇。

待她搁笔,捧着画作自顾自欣赏片刻,眼中尽是得意之色,这才献宝似的递到他们面前。

钟离昧凑上前一看,谢羲和画中的他,被折扇遮去大半面容,可那双天生含情的桃花眼,寥寥几笔,勾勒得极为传神,顾盼间风流尽显,令他颇为满意。

至于其他,钟离昧没有细看,只觉得树是树,人是人。三两笔间,谢昀光疏朗清举,意态闲;张不疑眼刀冷峻,似有不屑。一切都恰到好处,自有一番风流写意。

待视线触及画上题字《桂宫四美人》时,他不由挑眉,“啪”地合上折扇,意味深长道:“羲和妹子,你未入画,何来‘四美’之说?”

谢羲和眼睛一眯,透出危险之意:“你是在暗示什么?”

钟离昧折扇一开,以扇掩唇,压低声音笑道:“我是说,这位谢姑娘,好厚的脸皮~”

谢羲和抬脚便踩,钟离昧痛得“嗷”一声跳起,什么风流姿态都荡然无存。

几乎同时,谢羲和感觉头顶被人不轻不重地敲了一记。

她猛回过头去,掠过唇角挂着浅笑的谢昀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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