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浸在夜色中的城邑尚且宁静,群星与月的光辉为屋舍披上轻纱。
春夜的风还有些凉意,在木制的栏杆上凝了一层浅薄的潮气。
白岄回到屋内,太卜和太祝已劝丽季回去了,召公奭和毕公高还未离开。
“真让人发愁。”终于没有旁人在了,毕公高松懈下来,一脸颓丧地趴在案上,侧头望着召公奭,“怎会这样呢……?召公,接下来该怎么办?”
“总比从前密谋伐商时要好吧?”
“似乎也没好到哪里去。”毕公高叹口气,“那时有太公他们在,哪怕天塌下来还有兄长……”
他瞥见周公旦走进来,忙直起身,“咳,我不是那个意思……”
白岄在他身侧坐下来,轻声宽慰道:“实在没办法的话,至少还可以求助于神明。”
毕公高疑惑,“神明吗?可神明……真的存在吗?”
如果真的存在的话,商人也就不会在牧邑战败了吧?
召公奭看向白岄,“巫箴说的‘神明’,是指巫祝和贞人吧?”
白岄点头,“是的,如果真到了无路可退之时,要赶在殷君之前,接受贞人的提议。谁先取得神明的青睐,便能在接下来的谈判中占得先机。”
贞人涅确实抓住了很好的时机,当此局势动荡之际,如果双方相持不下,到最后恐怕不得不选择各退一步,坐下来和谈。
缔结姻亲是最迅速、最有效、并且能让大多数人都满意的方法。
白岄凝眉,“只是那样的话,终究要带着大家回到依靠神明的旧路上。”
如同将要建立在累累白骨之上的新邑,那样的话,和殷都又会有什么不同呢?
周公旦闻言冷笑,“但你那位羌方的‘弟弟’,恐怕并不会认可吧?”
“你是说葞吗?族人们会劝他的。”白岄闭了一下眼,“没办法的时候,只要能保全大多数人就可以了。”
巫祝的行事手段大多柔和、隐忍、潜移默化,如同地下溪流,静静流淌,绵延不绝。
行于地下,隐于暗处,哪怕几近断绝都不要紧,只要一直在就可以了。
周公旦不以为然,“那你想要怎么做?神明和巫祝并不能解决所有问题。”
白岄说的轻松,“自然可以,商人对于神明的信仰,是高于自身性命的。只要以神明向他们发布命令,他们终会听从。”
“但这里不是殷都啊。”毕公高摇头,觉得这并不可行,“宗亲们可不会听从巫箴的话。”
“其实都是一样的。”白岄斜倚着桌案,支着侧脸,铸有神纹的面具已摘了下来,她缺少血色的脸被灯火镀上一层柔和的暖色,“主祭们都在丰镐,要招来些‘神迹’并不难,再以神明之意杀几只急于出头的鸟儿,自然可以威慑众人。”
巫祝们惯于先以神明的名义发声,这一步尚且是柔和温文的,之后初露爪牙,招来“神迹”对人们进行威慑,如果这样还不能收效的话,就借着神明以武力胁迫——与贵族们玩弄权术的手段,都是一样的。
被她的直言不讳惊到,毕公高连连摇头,“不至于……要到这一步吧?而且,宗亲们也不会由着你这样乱来的。”
白岄拨弄着面具上垂下的丝绦,赤红的颜色在她苍白的手指间格外艳丽夺目,仿佛流溢而下的牲血,“丰镐的兵力目前由召公所控,他们还不敢妄动。只要召公同意的话,我会通知主祭和巫祝们筹备。”
召公奭想也没想就拒绝了,“不行。”
白岄并不意外,轻轻巧巧地道:“那么,先王和商人的族邑会支持我。”
她应当不是在开玩笑,先王会不会支持她不好说,但如今局势动荡,殷都来的那些族邑和巫祝真会听从她。
“……别这么做,巫箴。”周公旦站在她身后,无奈道,“先王将你寻来,为的是安定商邑。丰镐的事,我会和召公、毕公处理,就不劳神明再操心了。”
白岄起身,“是吗?很有气势呢,但弓弦绷得太紧,可是会断掉的。”
她放轻了声音,“王上的旧疾缠绵不愈,何尝不是因此呢?”
周公旦反问:“巫箴离开殷都之前,不也九死一生,经历过与父兄死别之痛吗?”
但她不害怕,也不犹疑、悲伤,从不彷徨,从不徘徊,就像天上冰冷的月亮,循着既定的轨迹躔行,阴晴有序,什么东西都绊不住。
那些悲痛的回忆,她不也一样埋在心底,然后以一副淡漠冷静的样子,投入到了新的身份之中吗?
“在说什么……?”毕公高疑惑地看向召公奭,“听闻当初商王要烧死巫箴,所以她从摘星台上跳了下来,来到西土寻求庇护,除此之外,那时还发生过什么吗?”
召公奭轻声道:“……巫箴的父兄为掩护她与族人离开,未能逃离朝歌。”
“那是不同的,对于常人来说,压抑的情绪有时候比戈矛还要致命。”白岄摇头,将半掩的门推开,“我还要与主祭谈话,没什么事的话就先告辞了。”
周公旦叫住她,“巫箴,你来到丰镐,到底有什么目的?”
她并未思索,几乎是立即答道:“天上的星星指引我前来此地,协助先王。”
周公旦并不认可她的话,“星象和神明,不过都是你的托辞吧?”
星星、天命、神明、先王,哪个不是她用来糊弄人的手段?她每每不愿回答的时候,便推脱到这上面。
周公旦走到她身旁,好言相劝:“巫箴,我们共事已久,并不想怀疑你的用心,只是希望你能坦诚相待,通力合作。”
“……坦诚相待?”白岄回过头,目光从召公奭和毕公高身上扫过去,“秘密是羽毛,一旦拔尽了,就无法再飞翔,甚至会死去。这城邑之中谁不是各怀心思?即便周公与先王都曾意见相左。又凭什么要求我如此呢?”
召公奭也起身劝道:“巫箴,有些事你没法独自处理,只会陷自身于险地。”
白岄背倚着门扇,无所谓地道:“召公不用以情理动我,我在殷都担任主祭之职十余年,商人的巫祝可不是你们豢养的那些小鹿。”
他们是鸷鸟,凶猛难驯,矫健机警,飞在高天之上,俯瞰着人间的一切。
那些捕兽的罗网,捉得住温驯的麋鹿与山雀,却捉不住他们的。
“——至于来此的目的,我已单独向先王说明过此事,他认可了我。”
又来了,又是先王,此刻已死无对证的先王。
周公旦拦住她,“巫箴,先王已经不在了,你至少该告诉我们你的目的吧?”
白岄正色拒绝,“周公只是代行王命,并不是亲口任命我的‘王’。那是我与先王之间的约定,不能被还在地上的人知晓。”
她说完,重又戴上面具,推开门走了。
毕公高皱起眉,“到底……是什么事啊?”
在这一点上,女巫固执到不可思议。
召公奭也起身离开,“不过,就算巫箴说了,你们会信吗?”
其实扪心自问,即便白岄坦诚相告,他也不会相信女巫说的话,只是她如今态度强硬、不愿合作,哪怕连装都不愿装出一副乖巧的样子来,实在令人心生不满,也深感不安。
夜色深沉,主祭们聚集在院落之中,静默无声地等待。
摇曳的炬火将他们所戴铜面具映出一片夺目的金色,那上面所铸的夔龙、饕餮等神兽看起来像要活过来。
椒带着巫祝们站在白葑身侧,在夜风中瑟瑟,一半是因寒冷,一半是害怕。
主祭们平日温和守礼,少言寡语,与他们的相处还算融洽。
商邑发生的事他们自然也知道了,此时更觉得主祭们在这浓稠夜色之中显出凶戾的杀意,椒似乎闻到了一缕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只能悄悄将双手贴在脸上和颈侧,缓解这种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ggdowns.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