尧宁看了看胳膊上那只手,神色宁静,和声道:“说什么?”
沈牵缓缓松开手,指尖还残留温热触感,他心脏擂鼓一样躁动,紧张地从身后拿出一捧花,递到尧宁跟前。
“我……”他开口,声音干涩不稳,“我来时有山上樱花正好,就折了几枝,想带给你。”
尧宁沉默着没接,他便一直伸着手。
莹白淡粉重瓣簇拥鲜黄花蕊,有很浅淡的香气,尧宁目光落在上面,往事潮水般涌至跟前。
那是成亲不久,一日小弟子闲闲冒冒失失地闯进房间,兴冲冲问他:“师父,宗主从天枢派回来,说要给悬清宗各峰也种上许多花,不能让咱们门派落了下乘……咱们种什么花呀?”
不大的房间,夫妇二人却隔得老远。沈牵在窗前看书,尧宁趴在角落妆台,心不在焉地往头上比着金步摇。
沈牵对这些俗务并不上心:“由宗主定。”
闲闲也不失望,似乎问他只是例行公事,转头便跑到尧宁跟前,先嘻嘻哈哈地夸赞了一通尧宁戴的步摇好看,然后挨着尧宁坐在妆台前,托腮问她:“师叔,你想种什么花?”
尧宁也不责怪她没大没小,想了半晌:“我无所谓。”
闲闲便抱着她胳膊摇晃:“师叔,怎么能无所谓呢?整个悬清宗都种满花树诶,好好看的!你喜欢什么花嘛!我想种牡丹,那种大红的,跟师叔的裙子一样红!”
尧宁伸出手指,无奈地将闲闲额头戳远些:“就算我喜欢,也不能凭着我一个人的心意决定。”
闲闲瞟了眼沈牵,凑到尧宁耳边窃窃私语:“可是咱们问道峰可以种师叔喜欢的花呀!”
尧宁心神一动,克制着没去看沈牵:“是吗?”
“是的是的!”闲闲激动催促,“师叔你喜欢什么花?”
尧宁便认真想起来,目光有些茫然:“我好像……没什么特别喜欢的。”
“啊?怎么会呢。”女孩小脸皱成一团,很困惑的样子,“那颜色呢?师叔你喜欢什么颜色的花?”
喜欢什么颜色吗?
尧宁想到初见沈牵时,他身上的白衣,和身后漫天的风雪。
“白色。”尧宁道。
“白色啊。那有梨花、茉莉、桔梗……”闲闲掰着指头,“啊,还有樱花。”
十二岁时,尧宁曾躲在樱花树后,隔着重重花枝,看到沈牵嘴角一点浅淡笑意。
“樱花。”尧宁一锤定音,“我喜欢樱花。”
窗前沈牵白衣身影临风而立,书上的字迹一瞬模糊。
来年,悬清宗群山之间,樱花如云绽放。
尧宁目光定了定,伸手接过樱花,嘴角勾起:“谢谢。”
她凑至鼻尖嗅了嗅,眼角弯弯:“香气也好闻。”
沈牵的双眸亮了亮,尧宁却看也没看他,转身便走了。
沈牵忙抬脚跟了上去,尧宁停下看他,笑道:“沈哥哥还有事?”
一声沈哥哥,叫得沈牵喉头发紧,目光一下子缭乱。
他离尧宁很近,低头看她,目光掠过如云乌发,与她清亮眸光相接:“阿宁,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尧宁微微仰头,一双眸子在日光下莹润清澈,嘴角很轻地弯了一下,像是一阵转瞬即逝的风。
声音清凌凌的,唇齿开合,每一个字都像是叩在沈牵心门上:“好啊。”
沈牵像是被天外飞石砸中,半晌没反应过来,待回过神来,才终于明白什么叫欣喜若狂,眼圈一下子红了:“阿宁……”
他下意识想去抱她,想将她紧紧揽入怀中,想要将她禁锢在自己双臂之间,然后垂头去闻她身上香气。
尧宁抬手,用花束抵住他近前的身子。
沈牵脚步顿住。
尧宁歪了歪头,唇边笑意仍在,毫无装饰的黑发垂下,脸上雪白,眼眸明净像一汪池水。
沈牵心猛地一坠。
他终于后知后觉发现了不对。
尧宁太平静了,从自己出现到现在,她温和、淡然、彬彬有礼,简直像对待一个陌生人。
陌生人。
沈牵瞬间心神大乱,越过花枝想要触碰她。
尧宁后退一步。
她嘴角笑意消散,目光仍是平静温和的,声音疏离淡漠:“沈哥哥,你越界了。”
沈牵吐息急促,慌乱又恐惧:“阿宁……”
“阿宁?”尧宁咂摸这个称呼,“你从前可不曾这样唤我。”
“阿宁,从前是我不对,我……负你良多,如今我都知道了。”沈牵一把握住尧宁的手,“你给我一个机会好不好,我会对你好,会弥补犯下的过错。”
尧宁挣了两下,挣不开,秀眉拧起:“我以为我们早不是道侣了,哪还有什么以后。”
“不是!”沈牵仿佛溺水之人,死死攥着尧宁不放,急急解释道,“那时我以为自己要身死道消,不曾看清心意,才说出要削去道侣印的话。”
“那……那……”他眼眶红了,深吸一口气平复呼吸,“阿宁,那非我本意。”
尧宁仔细看他眉眼,似是要捕捉每一丝飞逝的神情,来辨明这话中真伪。
“是吗?”她仰起脸,仍是波澜不惊的平静模样。
忽然惊呼一声:“你攥疼我了!”
沈牵连忙松开手,低头去瞧,却见尧宁葱白的手背上几条乌青指印,他呼吸一滞,忙要运转灵力医治,尧宁却早退后了几步。
沈牵抬步上前,尧宁不轻不重喝道:“站住。”
他动作一顿,迈步的脚步便收了回去。
两人隔着几步的距离,沈牵看得分明,尧宁脸上所有表情都消失,落在他身上的目光轻而浅。
好似花蕊上颤巍巍的蝴蝶,随时都能飞走。
她不在意他了。
沈牵绝望地明白过来。
曾经的尧宁从不会这样看他。她的眼神总是痴迷的,眷恋的,若是被惹恼了,那就是委屈的,故作凶狠的。
不是这样冷冰冰,没有丝毫温度的目光。
沈牵感到心头钝痛,铺天盖地的恐惧、酸楚和悲伤淹没了他。
他想抓住尧宁,抓住那只花瓣上的蝴蝶,折断她的翅膀,让她永远都不能飞走。
可是蝴蝶早已抛弃他了。
蝴蝶再也不看他了。
沈牵死死攥着手心,指甲切进肉里,痛楚让他清醒几分。
他艰难道:“阿宁,我心悦于你。我愿为你做任何事。”
两人隔着几步相对而立,小溪潺潺流经此处,向下转入林木掩映的山谷,不远处仙舟飞阁移动,机括咬合转动发出悠长的“吱呀”声响。
天枢派的弟子躲在窗子后面好奇观望两人,三两成群,窃窃私语。
尧宁宁静地看着沈牵,又像是透过他看向别的什么东西。
沈牵说心悦于她。
那是尧宁曾经求而不得的几个字。
他以为她至少会有些许动容,但尧宁仍不在意。
日光下的女孩,比之一月前清瘦些许,风韵悄无声息改变,眉眼间的冷淡漠然让她看起来像换了个人。
可那的的确确是尧宁,不是其他任何人。
沉默蔓延一息,沈牵心中痛楚惊惶就愈重一分,他恍惚有种幻觉,仿佛两人间就此隔了重重山岳与人世光阴,他再也不能触及她半点。
不知过了多久,尧宁开了口,她说:“愿为我做任何事?”
她像是询问自身,然后点点头道:“那你跪下。”
沈牵撩起衣摆,立刻便跪了下去。
尧宁眼眸变暗,身上宁和气质一下子收起。
叽叽喳喳的私语声变大,无数道目光射过来,棋逢对手打得如火如荼的褚良袖与孟摇光都停了下来,诧异望过来。
尧宁脸上阴郁之色一闪而过,背过去的一只手刚想张开结界遮蔽旁人的窥视,又猛地收起,她几乎是残忍阴暗地,想让这让她头皮发麻的一幕被更多人看到。
让更多人看到他的卑微,他的难堪,看他还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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