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傅婕妤率先迈出一步，仪态从容，行至琴案前落座，指尖轻抚琴弦，略定心神，拨出第一个清冽音符。
旋律自她指下流淌而出，初时如寒梅初绽，清冷孤高；继而辗转起伏，似梅枝迎风、傲雪凌霜；终曲渐缓渐幽，犹如暗香浮动、余韵绵长。
一曲终了，满堂寂然，仿佛仍见雪中寒梅傲然独立之姿。
荣嬷嬷微微点头：“琴音清越和谐，技法规整，曲中有意，意中有境。傅婕妤过！”
第二位宫妃登台，一开始因紧张，前面节奏慌乱踏错，幸而中段渐稳，凭借平日苦练的肌骨记忆勉强续完全曲。
一曲毕，她求荣嬷嬷再给一次考核机会，被严厉拒绝：“御前奏琴，从无第二次道理。若今日是外邦使节在座，尔也要这般失仪，求重来不成？此次考核不过。下一位！”
那宫妃脸色霎白，踉跄退下。
后续一位本就心志不坚，见前车之鉴，更觉胆寒。手指僵滞，按弦忽重忽轻，竟奏出几声暗哑怪异的杂音，闻者皆蹙眉。
荣嬷嬷脸色一沉：“请小主莫再折磨众人，亦折磨自己，如此为之，岂是考核之态？还请下一位登台！”
殿内又复先前般寂静，众妃皆垂首屏息，无人敢应声。
殿内一片低迷，梨月却稳步出列，她自幼受严训，试炼从来与压力相伴，直面是唯一出路。
凝神定气，指尖轻按于弦上，初时微颤，很快便稳下来，音符依序淌出，清晰准确，竟无一错漏，显是平日苦练之功。
一曲《杏花笑》在她指下渐次舒展，虽欠几分从容气韵，却已然章法俨然、音律清正。
曲罢，台下响起一阵掌声，分不清是真心赞美，还是粗粗附和。
荣嬷嬷脸上露出欣慰笑容：“淑婕妤整体表现可圈可点，若能在情感的表达上，多投入一些，便更为完美。淑婕妤过！”
而后众人似受极大鼓舞，余下众人受其鼓舞，渐次定神，一个接一个上前奏曲，大多展现出扎实的功底，琴音渐归清正有序。
唯有悦贵人指下滞涩，显是曲谱未熟，音节结巴断续，终成第三位落选者。
她强忍泪水，肩头微颤，却不敢出声惊扰他人考核，只低头死死攥着衣袖。
直至殿外忽然通传“皇上驾到”，锦玄信步踏入欲看个热闹时。
她再也绷不住满心委屈，对着皇帝匆匆一礼，掩面疾步而出，小跑着消失在了门外廊道之中。
“这是怎么了，悦贵人，为何如此伤心？”锦玄经公公小声提醒，才完整叫出名号。
众人先齐齐行礼，皇后起身接话：“皇上来的巧，今儿正是荣嬷嬷考核之日，这位贵人紧张弹错未过考核，伤心了些。待我好好安慰几番，便无事了。”
锦玄大步迈入殿内，目光扫过垂首恭立的众妃和考核者，顷刻间已将来龙去脉瞧得分明。
他朗声一笑，从容挥袖：“朕今日得闲，听闻后宫妃子皆在此习琴考评，故来瞧瞧。尔等不必拘礼，尽管继续，朕今日只做一听客。后方之人加油，今日过者，统统有赏！”
学琴人等纷纷谢恩。
然圣驾亲临，压力骤增，方才紧随梨月之后完成考核的几人不由暗幸：得亏早一步奏罢，未在这天威之下弹琴。
此时，恰轮到先前被中断的茶贵人。
她深吸一口气，强自定神，心下默念：只当座上皆是木雕泥塑，只当座上皆是木雕泥塑。
几番暗示之后，心绪渐平，全心倾注，指尖在弦间跃动流转，曲子中渔夫满载而归的喜悦之情，已初有意境。
荣嬷嬷亦颔首称许：“茶贵人近来确是勤勉踏实，进益显著。茶贵人过！”
而后寥寥几人，纷数登场，皆是曲终而无纰漏。
锦玄鼓掌叫好：“不错，甚是不错，画声变之奥妙，抒心志之高远。胜出者上前一步让朕看看。”目光掠过众人，最终落定在梨月身上。
“淑婕妤怀胎辛苦，仍坚持勤能补拙，朕心甚慰，额外赐悬尾木琴一把，以资勉励。荣嬷嬷教导诸妃有功，令着内务府嘉赏！”
圣言既出，满堂皆贺。
而天子看似公允的赏赐之下，唯独梨月所得格外不同，哪是什么口头慰藉，分明是藏不住的偏宠。
——
梨月陡然于睡梦间转醒，一不明之感涌上心头，仔细体会着身体变化，并无明显不适，只觉心头空落落的。
她连忙遣嬷嬷，去请御医，来问平安脉。
一位面生的青年御医，背着药箱快步上前，对女子躬身行礼。
“微臣姓魏，师从陈院判，一月前正式入职太医院。陈院判近期告假几日，说是为尧昭仪出门求药而去，故而今日是臣来为贵人把这平安脉。淑婕妤无需担心，我跟随师傅苦学良久，对脉案烂熟于心。”
说着便从确诊那日开始背起，一副迂腐书生模样。
梨月垂眼打断他：“魏御医倒是十分细心，有劳了。”随即伸出手腕。
魏御医隔着白帕诊断，他眉头一皱，神色凝重起来。
女子心中已有大概猜测，调整好呼吸，平静道：“魏御医有话直说，我必不会怪罪于你！”
“婕妤近期，是否经常来往走动？”他问，她抿嘴应是。
“婕妤是否常常忧虑，因某事而劳心劳神？”魏御医又问，她眉头轻蹙，点头作答。
“淑婕妤因胎像不够稳固，日夜辅以安胎药保身，又因劳累忧虑，难以放松身心。现下胎儿发育不足已无生机，是保不住了。”他一板一眼阐述着，”还望淑婕妤日后多多保重，切莫多思多虑。微臣开些补气调血的方子，着重于康复母体，定要按时服用。近七天切勿多加走动操劳，以免心神两亏。”
暗自长舒一口气，急急写下两张药方，将其中一份留在桌上，就回太医院抓药。
嬷嬷听罢，老眼微红，请示着要去告知皇上，芳元则被安排去坤宁宫通告，留下秀春和秀云两人照顾。
明黄色轿撵赶得飞快，锦玄心神不宁坐在轿中，来回摩挲手中龙形玉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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