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里挤出个胡子花白的老汉,手提衣袍下摆,气喘吁吁的小跑来。
“后生,他还是个孩子啊……恳请网开一面,念他年幼,放一马吧……”
莫大芳嘲弄眯眼,矮下身担子稳稳落地,“老丈可知你们家所谓孩子偷了我多少豆腐?整整六十斤!”
“嚯!六十斤!”记事吏磨墨的动作一滞,“宋坊正,胡小辫上月偷窃被抓两次,均经县衙裁决苔责,此为第三次。《刑统》言:诸盗经断后三犯,杖责八十,念他不足十八岁,减一等,杖七十。”
“什么!七十杖。”
“七十杖,成年壮汉都要打残!”
“一再被抓,那小贼不长记性……”
“就是,小小年纪,偏做个贼……”
“活该受打!”
“这……唉!”宋坊正重重跺脚,在袖里摸出一串钱,“后生,行行好,这二百个钱赔你豆腐,你且收下,就饶他这回吧。”
“他才十五岁,七十杖下去,非残了不可。他那一家子也是可怜,就指着他来养活,偷盗也是逼得没法子,不得已啊!”
莫大芳没看那袋钱,年纪小不是偷盗的免死金牌,“不得已”更不是罪过的借口。
这个世道生存艰难,不能因了自家可怜去伤害旁人。
那小贼面目可憎,口出狂言犹在耳,必要他受了应有的惩罚。
“老丈,强盗可怜?那被盗之人就不可怜?”
莫大芳抬手推回钱袋,“多次偷盗就是惯犯,头次偷盗之时为何不阻止?为何不严厉管教?如今胆子大到偷我一担豆腐!今日放过他,明日是不是去偷牛,去偷银子,去杀人抢掠?”
“您好好看看,我们受害者又何曾不可怜!”
“说的好!”进来作证的人深有同感,“你们家里人为何不趁早制止,莫不是尝到甜头……”
“哟……还真有可能。”
“这老头子不地道啊!”
“就是,被抓了才出来求情,没抓到就享了那份好处……”
“呸!”
“你……你们!信口雌黄!”宋坊正脸上清白交加,攥着钱袋子气得直哆嗦。
堵了嘴的胡小辫眼珠子通红,“呜……呜……”挣扎,怒视一堆评头论足的家伙,恨不得冲上去给他们两拳。
一群人还在指指点点,记事吏拍桌案警告
“安静!”
听那些个话越来越离谱,他也看不下去了,为宋坊正解释道:“这是槐树坊的坊正,为人正直,与那胡小辫非亲非故,尔等休要胡乱揣测!”
莫大芳讶异回头,是个管理一坊的里正!还以为是一家人,“原是坊正……”
“哥哥……”
“大哥!”
“不要抓大哥!”
“呜呜……大哥……”
几声稚嫩的叫声打破再起的嘈杂议论。
堂下突然冒出六七个衣着破烂的孩童,麻杆般的身子顶着蓬头散发的大脑袋,一个塞一个瘦。
几个孩子最大不过九岁,最小只四五岁,凄凄惨惨的哭个不停,直跪到莫大芳脚下。
几只脏兮兮的小手皲裂红肿,一道道口子流血又流脓。
有的抱上他脚脖子,有的拽上他冬袍下摆,“呜呜……呀呀……”一顿哭泣求情。
几只破碗在地上打着转儿滚到一旁,莫大芳凝目后退,一时不好用力挣开,只能由着几个小孩扒上腿。
他嘴角一扯,这是捅了乞丐窝不成。
宋坊正复杂的瞥了胡小辫一眼,最终化为沉重的叹息,“后生啊,你有所不知!小辫这娃,父母早早双亡,七八岁就开始吃上百家饭。自己尚且活不下去的年纪,倒在外头捡了孩子养。”
“这一捡,就捡成一大家子。老朽看着他长大,更是眼睁睁看着他把一群孩子拉扯大,老槐坊没人不清楚他这些年有多苦……”
“这些年,他什么脏活儿累活儿也干过,就是个成年人也遭不住,他一个半大小子就这么熬下来了。”
“今年入冬,他家小六子生了病,汤药钱流水一样出去,孩子也是逼的没法子了……”
宋坊正说着,眼角染了湿润,“后生……求你,给小辫留条生路,也给那几个小的……一条活路吧……”
深切的恳求压下了先前的议论,围观人此刻都哑了下去。
有人别过脸,脸红方才那番胡乱揣测,羞愧不已。
也有人嘟囔,“寒冬腊月,谁家又好过。”
虽有人嘀咕,但宋坊正几句言辞,道尽那胡小辫的艰难,生了怜悯之心的人占了多数。
几个小孩子在宋坊正沉甸甸的语气里,哭得更凶了。
“哎……也是可怜呐……”
“可不,谁想到贼人还是个菩萨心肠。”
“小小年纪,自己立不稳,却替别人遮风挡雨……”
“难能可贵!”
“那……偷窃到底不好,谁家东西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后生……左右一旦豆腐,你就莫要追究了。”
“是啊,是啊,你就放过他吧,太不容易了……”
乱七八糟的声音灌进耳,下摆攥紧几只手里扯来扯去。
那最小的孩子哭着哭着打起了嗝儿,粗麻破衣歪歪扭扭的打着补丁,套了好几层。
袖子滑下,露出一截青紫斑驳的胳膊,冻疮密密麻麻,有些已经破溃,脓血沾在衣服上。
视线再移,几个孩子无一不是头大身子小,活像那缩了水的倭瓜。
他们一个个脸色蜡黄透着青灰,皮下没有一丝肉,只一张皮紧贴骨头,胳膊腿儿细的仿佛一掐就断。
一双手怯生生的眼睛看过来,莫大芳呼吸一窒,心里憋屈。
昂头吐出一口浊气,心下也明白,这世道啊……留给穷苦人的活路不多。
罢了,偷归偷,却也不是天生坏种,便放了吧。
若不放,出了衙门还不得唾沫星子淹死,流言传去东门,生意还怎么做。
他朝案桌拱手作揖,“录事君,此事草民不想追究了,便放了他吧!”
录事君对他选择早有预料,搁下墨条,正襟危坐桌案后,“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案情册子已录过半,只待录完上呈。胡小辫虽情有可原,可偷盗也是触了律令,还是要罚。你劳师动众前来,此时却又反口,教衙门凭空忙碌一场,是在恶意报案?”
不紧不慢的语调传开,带着官府的威严,让方才同情缭绕的氛围顿时消解。
“律令不可侵犯!衙门不可轻慢!若要反悔,你二人都要受罚,各打二十板子以示惩戒!如此,你还要放过他?”
此话一出,所有人齐刷刷望向莫大芳。
宋坊正和几个小孩脸上的感激凝固,仿佛猜到他下一刻会因惧怕受罚而反悔。
众目睽睽之下,一室静默,都在等莫大芳的回应。
将大家的神色收入眼底,莫大芳出乎人意料的笑了。
本就反口一次,若因惧怕再反口,岂不是反复无常的小人。
既放过,便坚定立场吧,受惩戒也认了。
就是……打板子?等等!
他扯出的笑容一收,不行!
打板子!……惩戒二十板子!古代打板子似乎要脱裤子……老天爷!太羞耻了!
游街示众或许可以接受,但板子……老脸往哪儿搁哟!
“莫三狗,你可想好了?”
案桌后的录事吏面色肃然,一双眼无波无澜,只待他开口。
“后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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