糟糕。
宁宣拔腿就跑,被人提住衣领,强行拉了回来。
她不敢看陆知衡的脸色,低着头躲到他身后,像只被踩住尾巴的小老鼠。
陆知衡身量很高,宁宣弓着腰还不到他肩膀,被他挡得严严实实。
她在身后听到他温和道:“诸位姑娘见谅,婢子顽劣,口无遮拦说了些胡话。如有冒犯,看在她尚且年幼的份上莫要与她计较。”
随着他弯腰行礼,宁宣骤然与王若青对视,她的表情仿佛在说“原来只是婢女呀”。
宁宣整个人都不好了,有种谎言被戳穿的难堪。
可她没有说谎,两个人抱在一起难道不算肌肤之亲?
她整晚维持一个姿势,确实腰疼。
至于嗓子么,是没喝水。
灼灼日光下,陆知衡如玉的脸庞熠熠生辉,眉眼间自带一股风流气,五官精致得像画中人,他只勾了勾唇角便引得女子们低呼出声,连忙摆手表示不会与宁宣计较。
宁宣扯了扯陆知衡的衣摆,踮起脚尖低声道:“你就不能给我留点面子?”
陆知衡回头斜她一眼,话锋一转:“不过话又说回来,我这婢女从来不是惹是生非之人,若非受了气,不会主动招惹他人。有得罪的地方,必然是我教导无方,在下恭候各位拜访,倒不必故意欺辱她。”
姑娘们一听,连声道:“误会一场,陆仙君言重了,是我们不对,不小心将水泼在她身上,合该我们道歉。”
众人声音渐渐小下去,宁宣心里有些酸酸的感觉。
她看着陆知衡宽阔的肩膀,忽然想起每回闯了祸都有师傅帮她善后。
她想回合欢宗了。
宁宣垂着头走了,隐隐约约听到陆知衡和王若青在交谈什么。
“站住。”
走到一半时,陆知衡追上来拦下她,宁宣这才注意到他手上还提了药包,大概是为了做戏做全套,圆昨晚上的谎。
四周没了其他人,她只能和他说话,宁宣总觉得怪怪的。
陆知衡习惯戴上温文尔雅的面具,只有在发病时才会露出真正的底色,而她恰好看见了他的底色。
她以为经过昨晚,他们的关系会有变化,但陆知衡看她的眼神依然冷漠,仿佛昨晚的一切都是一场梦,梦醒了一切重回原点。
陆知衡表现得如此不在意,她反倒不好主动提。
“觉得委屈?”陆知衡走到她面前,桃花眼审视着她。
“没有。”
宁宣不喜欢暴露自己脆弱的一面,其实他们只认识几天,并没有多熟,她讨厌陆知衡一副很了解她的样子,还说什么她不是惹事生非的人。
真是自以为是。
她不想和脆弱的凡人计较罢了。
陆知衡大约是随口一问,听她否认,也不刨根问底,十分顺手地将药包扔她怀里,扔下一句没头没尾的句话。
“明日随我去一趟林府。”
“去林府做什么?”
陆知衡没有回答,转身走了。走出几步,又忽然转了回来,面上带着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无奈。
他浓眉微皱,轻叹口气。
“一盆水而已。”
宁宣低下头,不想和陆知衡掰扯。水没泼到他身上,他是不会理解的,毕竟没有人能够对别人的事感同身受。
“逞口舌之能有什么用?不如直接泼回去爽快。”
宁宣愣了愣,盯着他清俊的背影出神。
所以他的意思是,一盆水无足轻重,泼回去也没什么大不了,不会给他惹麻烦是吗?
她想追问清楚,陆知衡却已经出了垂花门。
后院住的都是女子,他是由小厮领进来的,不便多留,送完东西就该出府了。
官府给他另选了间宅子安置,就在一墙之隔的东院,宁宣所在的位置是西院,两院本是一体,中间砌了道两人高的墙分开。
待到晚上,整个清风县被夜幕笼罩,宅子里落了灯,四下安静得针落可闻,宁宣所在的屋子传来翻动的声响。
宁宣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总觉得有股气堵在心口无法疏解。
陆知衡的话不断在脑中回想。
她从来不是忍气吞声的人,也不喜欢反省自己,主打一个有误会就要说清楚,有仇就要立刻报复回去。
与其想那么多自己难受,不如做点什么排解苦闷。
想清一切,宁宣噌地一下起身,披起外裳就往林若青的屋子跑,打算趁着月黑风高吓一吓她,给她个教训。
主院静悄悄的,守夜的婢女靠在门边昏昏欲睡,宁宣蹑手蹑脚溜到窗口,轻轻撩开一道缝隙,从这个视角可以看见床榻上空无一人,铺盖卷拱起一个弧度。
她贴着墙壁来到净房,依然没有看见林若青的身影。
正欲离去时,旁边的一间空屋子传来细微的声响,有淡黄的烛光隔着窗户纸闪烁。
宁宣抠了个洞,朝里窥探。
女子身穿雪白的寝衣,身量单薄地跪在地上,双手合十,虔诚地默念什么。
她身子朝向的桌案中央摆了只白玉小盘,一串红白相间的珠串落在上面,在烛火的照耀下发出诡异的光晕。
林若青冷得发抖,低念道:“求大仙保佑小女子得偿所愿,退了与郝富的婚约,嫁给陆知衡陆仙君。若能觅得如意郎君,小女子愿意为大仙塑金身,传播大仙美名,招揽更多信徒。”
一席话说罢,林若青取出袖中的罐子,倒出两粒黑丸子生吞下去,然后将珠串戴上,吹灭灯往外走。
宁宣立刻闪身到廊柱后,待人回到屋子睡下,才潜入她屋中。
她十分好奇那珠串是什么来历,竟然让林若青像换了个人似的。
蹲在她床边细细端详她的手腕,看了半天也没看出有什么不同,沉甸甸的,摸起来像铁,外边上了层颜色。
又摸出她枕头下的瓶罐,倒出药丸嗅了嗅,有淡淡的草药香,但具体是什么做的需要拿到药店查验。
用指甲刮了一层粉末,宁宣心满意足地回到房间,一觉睡到天亮。
大概是前几天把这个月都雪下完了,清风县迎来大晴天,天空澄澈而纯净,一晚望去碧空万里。
宁宣坐在窗前的小榻上眺望前方,津津有味地观看父女重聚的好戏。
垂花门前,膀大腰圆的中年男子和纤细高挑的年轻女子扭哭成一团,两人有着相似的五官,哭得情真意切,身后还跟着一众仆从。
女儿失而复得,林远宏又怒又怕,顾不了官威扫地,像个寻常老父亲一般责备道:“你个死丫头,郝富有什么不好,值得你离家出走也要拒了这门婚事?那些穷凶极恶之徒,落到他们手里能让你捡回小命算你运气好!”
林若青擦了擦眼角泪花,不服道:“郝富一介商贾,浑身的铜臭味,简直俗不可耐,如何与女儿相配!再说了,当年的事闹得全城皆知,女儿若是撇下恩公,另嫁他人,岂不是遭人耻笑?”
林远宏也知道她说得在理,但事情已经过去了这么久,当初救了女儿的人消失得无影无踪,再没有消息传来,若那人一直不出现,难道若青要一直耽误下去吗?
男子尚且等得起,可女子青春不再,要想觅得良配便难了。
青儿今年已十八岁,不知错过了多少青年才俊,再拖下去便只能去与人做填房了。
那郝富虽是无利不起早的商人,但有颗菩萨心肠,不仅做生意诚信,还经常施粥救济贫民,出资翻新了许多老旧寺庙,是城中有名的大善人,想与他结亲的人家数不胜数。
更难得的是他对青儿一片痴心,扬言非卿不娶。女儿嫁过去享福便是,是一门顶好的婚事,错过这村可就没这家店了。
想到这,林远宏拉下嘴角,厉声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由不得你自己做主。你为那乞儿守了四年,已经是仁至义尽。当初并未许下婚约,他自行离去便视作放弃,即便以后找上门也占不了理!来人,把小姐带回去,成亲之前不准再出府!”
“爹你好狠的心,就不怕别人戳我们脊梁骨吗……”
林若青被两个婆子架住咯吱窝拖走,声音渐渐远去。
昭昭正看得津津有味,不期一个高挑的身影挡住视线。
来人正是陆知衡。
今日他穿了件月牙白的长袍,外边披了件银狐披风,发带迎风飘扬,像世家出身的公子,通身一股贵气。
他肌肤白到透明,眉眼冷淡,像落了雪的白梅,整个人清冷得不可方物。
察觉到她的视线,陆知衡招了招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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