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时节,蝉鸣不歇。
月光洒落青石台阶,拉长萧府门前映下的人影,夜风裹着白日的余热,带来些许等待的焦灼。
司锦伸长脖颈,指尖缓慢绞着丝帕,一双明眸水光楚楚地望着远处街角。
这是她昨夜对着铜镜临时抱佛脚练了半炷香的成果。
毕竟距上次这般装模作样迎接萧嵘,已有好些时日了。
久不上演,恐会生疏。
但此时看来,倒也仍是演技精湛。
她生得惹眼,乌发雪肤,美目盼兮,面上流露几分含情的温柔,就足以令人软了心尖儿,毫不怀疑她遐思遥爱之心。
“夫人,大人的马车到街口了!”丫鬟春杏提着裙摆快步奔来。
司锦眸光闪动,唇角扬起一抹恰到好处的弧度:“夫君舟车劳顿,吩咐膳房准备的宵夜可煨着了?”
“回夫人,已经煨着了。”
“浴水呢?”
“浴水也已备好,大人回府便可沐浴。”
马蹄声渐近,碾碎暮色,终在街角露了头。
玄色车帘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挑起。
马车还未停稳,萧嵘已躬身从里走了出来。
司锦抬眸望去,那人一如既往的神姿高彻,冷白的肤色在月光下更显凛冽,给人一种不易接近的距离感。
墨蓝色的锦袍衬得他眉目愈冷,但见腰间悬着个极不相称的荷粉色香囊,面上绣着针脚粗糙的并蒂莲,正是此番萧嵘远行前司锦亲手所绣。
当时萧嵘接过香囊,沉默地盯着看了许久。
司锦当他嫌恶她技艺不精,欲要收回作罢,就被他先一步面无表情地挂上了腰间。
此时再见,不过一个月时间,香囊一角竟已有磨损的毛边。
他莫不是做戏做过了头,出门在外还日日佩戴吧。
萧嵘一举跃下马车,才刚落地,蓦地伸手揽住司锦的腰肢就往怀里带,动作急切得有几分古怪。
“久候了。”
司锦背脊微僵,下意识要躲,后腰却被温热掌心牢牢扣住。
她避不开,只能仰头望进他深邃的黑眸中,压低声提醒他:“你未免演得太过了些?”
萧嵘平日不苟言笑,此时唇角仅有些许弧度,便叫整张脸都染上了柔色,在外看来满是与妻子久别重逢的欣喜。
他贴近司锦耳边,声色清冽:“一个月不见,我若毫无反应才是古怪。”
热息洒在耳尖,司锦眼睫又颤了颤。
她无话可说,极力放松了身体,又闻耳边忽的一道加重的吸气声。
司锦错愣转头,萧嵘干燥的手指就若有似无地擦过了她的耳尖。
“瘦了。”萧嵘低头,“可是想我想得紧?”
司锦耳尖发烫,余光瞥见一旁偷看的家仆,硬生生咽下抗拒。
她只能学着戏文里的模样,捏着帕子往萧嵘胸口轻捶:“说是十日便归,磨磨蹭蹭近一月才见着人,也不知是在外被什么绊住了脚。”
萧嵘突然攥住她手腕,惊得司锦险些破功。
他偏头贴上她的手背,好似情深:“我又何尝不是想你想得寝食难安。”
司锦一噎。
谁让他擅自加词的!
萧嵘这话说得暧昧,门前家仆纷纷露出羞赧的笑。
司锦被抱得浑身发热,手背也隐隐发麻。
她挪动着绣鞋尖欲要往他黑靴上踩去。
还没碰到,萧嵘已经松开她后退半步:“外头天热,先进府吧。”
两人身后一众仆从跟随,石灯照明的小道响起阵阵脚步声。
夫妻俩一月未见,入府后自是往司锦居住的秋水院去。
司锦作势询问:“夫君路途中可有用膳,我命人备了宵夜,都是你爱吃的。”
“还未用膳,夫人有心了。”萧嵘开口就有要往她身边凑近的意图。
但司锦在转角处就先一步挪远了身姿。
只留萧嵘落空的手掌悬停,后又不动声色地收了回去。
到了秋水院,萧嵘先行去了湢室,待他回屋,桌上已布好碗筷。
司锦正静坐着等他。
她闻门前声响,抬眸见着萧嵘后便挥退了屋内下人。
随着房门关上的轻声响起。
司锦脸上温笑褪去,像是干了什么劳碌活一般,重重呼出一口气来。
屋内沉寂。
方才还情意浓浓的两人视线不经意对上。
仅此一眼,便又相继移开。
萧嵘动筷用膳,司锦随手拿了本册子往美人榻走了去。
屋内不时传出轻微的咀嚼声,和书册翻页的沙沙声,好似一片和睦。
当听见桌前竹筷与瓷碗相碰的一声轻响后。
司锦蓦地合上书册,显然正等着他吃完。
她今日有话要说。
司锦起身走去,余光瞥见桌上宵夜一扫而空,心道他胃口可真好,也不怕吃撑了夜里睡不着。
她抬头看向萧嵘,正要开口,却见他大步朝着寝屋的方向去。
司锦一怔,连忙跟上。
寝屋侧方有一扇屏门,门后是萧嵘在此留宿时睡的地方。
萧嵘打开屏门,三两步走到床榻边坐下,抬眸朝司锦看了过来:“该办正事了。”
司锦目光落在他干净修长的手指上,便见他伸手握住了床栏。
下一瞬,床架突然摇晃起来,发出声响。
吱呀——吱呀——
司锦目瞪口呆地看着萧嵘单手有节奏地推着床架。
烛火将他侧脸镀上暖色,偏那双眼黑沉沉的,像是望不见底的寒潭,与他此时正做的事显得格格不入。
她以为什么正事呢!
谁好人家这般迫不及待,前一刻还在用膳,后一刻就往榻上开席!
司锦顿时脸热,挪步走到床角,抓起软枕朝他砸去,手上没什么力道,但话语仍有恼怒:“哪有人这么急的,你快别摇了!”
萧嵘接住软枕,指腹在她抓过的折痕处摩挲了一下后,便换了个姿势将其垫在腰后靠上了床榻,另一手摇床的节奏半点不乱。
“小别胜新婚,急切也是极好的演绎,且早办事早结束,还是说你觉得上次那样更真实些?”
司锦噎住。
想起萧嵘一个月前临行前的作为,让她大半夜听着床板吱呀声难以入眠,翌日顶着乌青眼为他送行,顿时悲从中来。
吱呀声越摇越响,且越发有节奏。
声响自寝屋最里侧的位置传出,隔着屋内屏风柜架的遮挡,再传到屋外便只剩令人心领神会的暧昧轻响了。
司锦脸上更热了几分。
她咬了咬牙,索性任由这声继续响亮。
“我要说的才是正事。”她往床尾坐下,从袖中掏出叠得方正的和离计划书,“成婚已满一年,我们也该着手铺垫夫妻不睦了吧。”
话音刚落,吱呀声也随之戛然而止。
司锦以为他摇累了,也没抬眼看,自顾自继续道:“原想早些与你说,今日也犯不着演得这般过火了,但你在归途中我不知要将信寄往何处,只能暂且作罢,不过从你此番回来开始再实施倒也不迟。”
一年前,圣上突如其来的赐婚令司锦措手不及。
司萧两家祖上乃是过命的交情,两家早便有了结亲的念头。
不过这桩婚事,本是压根不可能落在司锦头上的。
司锦的父亲司承远在家中行三,他生得玉树临风眉清目秀,却是资质平庸才能浅薄。
如今不过从七品官位,任职光禄寺典薄,还是仰仗了背后家族的扶持。
司锦或是随了她爹,除了长得有几分姿色,德才文艺皆无出众,在司家几乎算是默默无闻的存在。
反观萧家,世代门阀,位高权重,一族可抵半边江山。
萧嵘作为萧家嫡长孙,年纪轻轻锋芒尽显,入朝几年政绩斐然,已然是位于山巅的高贵人物。
皇上却不知为何突然将他们这般毫不匹配的两个人凑在一起。
司锦的爹娘欢天喜地好似祖坟冒青烟。
司锦却是憋了一肚子大逆不道的话不敢说。
最终只有闷声闷气一句“我不嫁”,又引得她娘捏着帕子以泪洗面,她爹抱着圣旨唉声叹气。
司锦别无它法,只得硬着头皮找上萧嵘。
她想,萧嵘应当也是犹如晴天霹雳,怎也难以接受这桩婚事。
果不其然,她与萧嵘商谈此事的过程非常顺利。
除了没能实现她原以为萧嵘神通广大,或许连圣旨都能推拒的幻想。
还顺带答应了萧嵘以人前装作夫妻恩爱为条件。
那时萧嵘说,夫妻不睦等同抗旨,所以需得人前做戏。长久相处生出矛盾,有聚有散也属常理,待时机成熟亦可和离。
这对于当时的难题而言,已然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了,司锦自是一口应下。
这会,司锦低头打开手中的和离计划书。
一年时间已经够久了,在她看来,眼下正是合适的时机。
屋内一时间静得针落可闻。
只奏响片刻的摇床声停滞太久,已不像是中途歇息,反倒像是风雨已歇。
他就不怕叫人觉得他中看不中用吗?
司锦下意识抬头,一眼撞上萧嵘看来的沉暗目光。
他薄唇翕动,否决道:“不妥。”
“怎么不妥?”
萧嵘突然倾身,带着沐浴后的干净气息,却有压迫的阴影笼罩住她。
他目光在她指尖停留一瞬,转而伸手抽走她手中的和离计划书。
“若我们此刻开始装作不睦,弹劾司萧两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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