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鸦数点,唁影掠空,侯府帘栊寂寂,灯山烛海明灼如昼,雪影素缟惨白如霜,堂上金钟玉磬之声兀自铮铮不绝。
谢甫谅一身斩衰大孝,立于堂口,巍然身躯半垂,似山岳倾颓。
国子监祭酒房准低声絮语:“国步艰难,世侄赤忱报国,功在社稷,幸而尸首终得以寻回,侯爷,请节哀。”
谢甫谅眉峰微颤,低低应下。
灵堂里一片重雪孝服,羲和被人群推搡着挤在最后,连那口棺也看不真切,只闻悲声似浪、恶臭涌动。
谢无愠真的死了,死得那么狼狈。
扬州城一船夫意外在河谷捡到了他的贴身玉佩,这才辨认出那具腐败的尸首,竟就是有功于扬州城的无愠公子。
尸身溃烂,不忍卒睹。霍子胥婉言劝众人切勿开棺,免添悲怆。
杨稚蕊哭着扑上棺椁,凄厉地唤着他的名:“表哥,你就这么丢下我了,我恨你,你要我怎么办……”
玉露忙撑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少奶奶,仔细身子,您还怀着孩子。”
闻听“少奶奶”三字,国子监祭酒房准与霍子胥对视一眼,低声问道:“这位也是谢无愠的妻?”
霍子胥讳莫如深地摇了摇头。
这时,一黄口小儿忽然跌跌撞撞冲来,直扑杨稚蕊腹间。柳夫人猛地推开他,一把将杨稚蕊护到身后。
小儿扑倒在地,放声哭嚎:“好疼,阿娘,她打我!”
蕙姨娘拨开人群,慌张抱起小儿,“小五,为娘在,小五别怕。”
柳夫人连月来早哭干了眼泪,如今她全部的寄托、唯一的指望都在杨稚蕊腹中孩儿身上,岂容丝毫闪失?
她当即冷笑着斥道:“蕙姨娘,管好你儿子!无愠的骨肉若有差池,你担待得起么?”
蕙姨娘眼波流转,欲语还休地瞟向谢甫谅,见他不发一言,才掩唇泣道:“夫人,小五年幼无知,您别同他计较,妾定会好好管教他,求您别再打他。”
柳夫人眉心突突地跳着,换做往日,她绝不轻饶这贱人,今日却有更紧要之事需顾及。
她强压怒气,沉沉吐出一口郁气,意味深长的目光扫过众人,眼神落到队伍末端的羲和时,反倒刻意掠了过去。
“无愠去了两月,他的身后事,我这做母亲的,到底该帮他做主了。稚蕊与他青梅竹马,本就定在年前完婚,如今无愠虽去,这门婚事,侯府却不能不认。”
“我已和侯爷商量过,即日起,稚蕊便是长房长媳,她诞下的孩子,就是长房嫡长孙。”
下人们虽早有预料,闻言却还是倒吸了口气,悄悄瞥向羲和。
长房并立两位少奶奶,还真是前所未有的荒唐事。
但那夏氏家世不显,又无子嗣傍身,岂不是要被表小姐压得死死地?这侯府里,还有谁会给她撑腰?下人们的目光不自觉带了怜悯。
“慢着。”一声冷语忽然自堂外传来。
众人循声回望,但见侯府巍峨牌匾下,浓云低压,白绫涌动,一道凛冽身影阔步踏入,脚步无声,却携凛然寒气。
所过之处,侯府上下竟不由自主向两侧微微分开间隙。
“三公子归府!”门房急忙通报。
谢无咎漠视众人,稳步趋前,目光定定看向那口沉棺。最后,他停于谢无愠灵位前,伸出骨节分明的手,取过三支线香,就着微弱摇曳的烛火点燃。
香头的火星明灭几下,他手腕一抖,将香插入冰冷的铜香炉中,敛眸拜了三拜,才继续方才的话头。
“兄长临行前交代,侯府诸事由我代掌,诸位可有异议?”
一时寂寥,无人应声。谢无愠在时,便是这偌大侯府的家主,而他走时那番话,各房都是亲耳听着的——他确命谢无咎暂摄家事。
谢无咎转眸,冷冷地看向杨稚蕊:“我不同意你与兄长的婚事。”
青烟笔直地升起一丝,随即被风扯散。
杨稚蕊踉跄跌后两步,杏眼红肿,质问道:“为什么?你凭什么?你算什么!”
谢无咎扫袖,“我不需要向你解释。”
谢甫谅面色铁青,“你当侯府是什么地方?岂容你在此撒野!”
谢无咎嫌恶地错开身子,嗤笑一声:“急什么?等她生下孩子,侯爷便是想自己收入房中,我也无有异议。”
“你这个逆子!”
谢甫谅挥掌落下,却被计都和七杀逼近拦住,他那手悬在空中,僵硬地颤了又颤,终是无力落下。
谢无咎至始至终没有看向他一眼,却是掀眸朝着队伍的末端冷声道:“站那么远做什么?过来。”
羲和对上他的眼神,沉默着上前。
霍子胥早将谢无愠的那只玉佩交到了谢无咎手中,此刻,当着侯府各房的面,谢无咎将玉佩交到了羲和手里。
“你是兄长明媒正娶的妻,这场丧仪,当由你主持。”
羲和抬眼看他,眼泪连珠似的落下。
谢无咎转过头,声音冷硬道:“祖母身子不好,无法主持。我已请示过她老人家,这也是她的决定。”
羲和攥着那只染血的玉佩,抬手擦去眼泪,“知道了,小叔,交给我。”
再回身时,她身上那股沉默怯懦的劲儿竟收敛得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叫人无法忽视的坚韧,宛如玉竹历经风吹雨打,终于破土而出,肆意生长。
“剪檀,送表小姐回去休息,再请大夫来把个平安脉。”
“织烛,带房大人和霍大人去花厅喝盏茶,辛苦两位大人千里迢迢护送夫君棺椁回京。”
“孙嬷嬷,你去……”
羲和从容分派,条理清晰,有条不紊地将丧仪一一交代妥帖,直到夜半。
这是给谢无愠守夜的第一夜。
其实,他已经死去了两个月,不再需要守夜了。守夜是怕未死之人仍有一息尚存,可他已经彻彻底底死去,再也不会活过来了。
羲和却固执地说,她要替他守满七夜。
论理,与谢无愠同辈的兄弟姐妹们也该一同,可他们却被棺椁里怎么也盖不住的恶臭逼退,最后,十几位至亲竟走得一干二净,只余羲和一人为他守夜。
棺椁被架起,下端留出数寸空间,铺就了一卷草席。
羲和跪在草席上,沉默不语。
阿姊去得急,父亲又有意隐瞒死讯,所以她没能为阿姊送葬。
谢无愠在扬州出事,她本以为,她也没办法送他一程了。如今他回来了,她会为他守满七夜,就当送他与阿姊一程。黄泉路上,有他陪着阿姊,她也放心了。
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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