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星稀,天幕低垂。
小亭四周厚帘垂落,仆侍早已换过炭火。四下寂静,唯有火盆里偶尔响起细微的毕剥之声。
谢浅窝在容恪怀中,舒服地闭着眼。他有一搭没一搭地抚着她长发,指尖轻绕几缕发丝细细把玩着。
容恪低头望去,只见她面容恬静,鸦羽般的眼睫在月下投出淡淡阴影,竟透出一种奇异的乖顺。他心下一软,轻手为她掖紧被角,抬手抚上她面颊,不由自主地又在她额间印上一吻。
下颌处传来细微痒意,他拉开些距离,看着她颤动的长睫,柔声道:“把你吵醒了。”
谢浅的声音不似往日清冽,带着几分睡意初醒的慵懒,“什么时辰了?”
容恪眯眼看了看天色,“约莫丑时,再睡会儿?”
她从他怀中起身,讶道:“你今日不用去中军都督府上值?”
她长发微乱,一缕发丝贴在鼻尖,脸颊带着刚睡醒的红晕。眼眸不似往日清明锐利,反而蒙着一层不甚清醒的迷糊。
容恪的心剧烈跳动起来。想起她白日里不愿过早成婚之言,他深吸几口气,强行将翻涌的情潮压下,只伸手将那缕不听话的发丝别至耳后,含笑道:“我已告假几日。”
“为何?”
“想多陪你。”
谢浅斜睨他,“休要诓我,定是有什么事想躲。”
容恪低笑,“在扬州,我便说过,知我者,谢家阿浅也。”
说罢,轻弹她鼻尖。谢浅皱鼻,嫌弃地瞥他一眼。他愈发来劲,在她鼻尖连弹几下,直到鼻尖泛起微红。谢浅躲避不及,只好捂着鼻子低笑。容恪亦笑,故意又弹她额头。两人笑闹着滚作一团。
少顷,他揽住谢浅,将她凌乱发丝细细理好,轻声道:“今儿盐案开审,主审换成了郑王的人,太子那头少不了一通发难。这案子之前毕竟是我经手,我且先躲上几日。”
谢浅侧脸看他,“你们如何得知谁是谁的人?”
容恪温声道:“认真查验一番官员履历,便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那旁人知道陆忠是你的人吗?”
“查履历是调查文官的路数,陆忠是武将,人人皆知他自邵桓都督麾下起势。只是,旁人不知他同我在西北的交情。故而,回京之后,我与他再未见面。眼下形势,他在龙骧卫更妥当,亦更有用处。”
谢浅直起身子,好奇问:“那,如何看文官履历?”
他捉起她的手轻轻摩挲着,“瞧你这好学模样,为师今日便给你好好上一课。”
闻言,谢浅在他掌心用力一刮。容恪故作姿态地倒吸一口气,“不想听就算了。”
谢浅忙扯住他衣袖,他笑道:“毫不尊师重教。学生开蒙,都要诚心请先生授课。”他眸中带着戏谑,声音低下来,“求我。”
见他这般姿态,谢浅抿唇,好笑地瞪他一眼,“求你,容夫子。”
容恪呼吸骤地乱了一息,他轻咳了声,而后道:“其实,也很简单。观其升迁,知其党羽。”
“就拿盐案主审单行渊来说,他原是正德元年进士,馆选失利,未入翰林,外放到广西做知县。他家境贫寒,家族亦非望族,于仕途无甚助益。故而,在县令一职上蹉跎良久。”
“直到正德十年,郑王母舅林啸之出任广西按察使,单行渊升迁之路便陡然提速。此前十余年,他考评从无亮眼之处,可正德十二年,林啸之却给予其‘卓异’等次,他凭此连跳两级升任按察使司经历。转年便获实权,分巡左江道。正德十四年,单行渊破获一起惊天大案。此案直达天听,得父皇亲口夸赞,甚至刊印邸报。于是,被破格提拔为按察使司佥事。”
“正德十五年,林啸之因单行渊之案督案有功调回京城,先任都察院右副都御史,次年即转为刑部左侍郎。巧的是,正德十六年,单行渊便调入刑部,任湖广清吏司郎中。”
“两年前,林啸之破格擢为刑部尚书。去年,单行渊便升任刑部右侍郎。”
容恪笑看谢浅,“这个轨迹,单行渊背后是何人,朝中上下,谁又瞧不出?”
谢浅长睫低垂,心中飞速思索。除了钱益是众人皆知的太子党,不知祖姑姑安插在朝中的其余几人,在旁人眼中又算谁的人?她思量着,改日须得好好研究一番才是。
容恪见她神色认真的模样,笑叹,“怎么,谢姑娘这是要女扮男装入朝堂为官不成?”
谢浅抬首,正色道:“朝中之事,我总不能一无所知。不然,如何配立在你身侧,又如何陪你淌过这刀山火海?”
容恪一怔,“这话好听得简直不像从你口中所出。”
谢浅低头一笑,忍着心中痛意,斟酌道:“其实,若陛下赐婚,你不必为了我想法子推拒。”她不容他开口,抬手抚上胸口玉牌之处,抢先一步道:“虽然你从未和我明说,但这玉牌既是清河公主之物,我便已知晓你外家身份。”
“诸王皆有外家助力,你非但没有,反而是拖累。如再无强大姻亲,今后之路,何其艰难!”
容恪紧握她手,“我说过,既出我口,决不食言。”
谢浅轻轻回握他,“阿恪,你的心意我明了,这便足够。你的前程,更为重要。”
容恪一把将她拥入怀中,“怎么好端端的说这些话?都怪我,不该提什么郑王母舅。”
谢浅在他怀中摇头,“其实这话,我想说许久了。”
容恪抬手捂住她唇,“好了,别说了。何况,你又不知圣心如何。如果他真想给我赐门好婚事,早该在及冠那日便下旨。可直到如今,他都毫无动静,甚至连问都不曾问过。我便大致猜到他心思。”
“什么心思?”
“我不过是他手中一把刀。别看我如今提督五军营风光无限,其实危险得很。他想让我帮着太子压制郑王,但又不希望郑王真败了。”容恪冷笑,“郑王凶残,他如此放任,若我真傻乎乎站在太子那边,哪天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你说,他怎会给我寻个高门岳家?那不是让刀归鞘?若刀有鞘后,不愿出鞘了可怎么办?”
“可他又最重所谓仁君名声,若给我寻个明显不相配的门第,面上又说不过去。于是,他不提,我不问,两相无事。你瞧着吧,过些日子我去请封侧妃,他面上会训斥,但最后定会答应。未定正妃,便大张旗鼓迎侧妃入门,如此,过错在我,指婚便又能往后推了。”
“再说,既无强大外家,又无高门岳家,几位兄长对我也能放心些,反而更安全。”
他垂眸,定定望进谢浅眼底,“阿浅,你莫总想这些有的没的。”
谢浅沉默良久,终是抬手抚上他脸颊。她指尖如笔,一笔一画镌刻他眉眼,精细得如不厌其烦的工笔画,笔笔刻入心间。
他眸光晶亮,一副无所畏惧的模样,可谢浅只觉苦涩。
她父母虽然去的早,但在漫长的成长岁月中,至少有慈爱的祖父祖母陪伴身旁,悉心教导。况且,她的外家也并非冷血无情之辈。
可他,却什么都没有。只能在重重深宫中被迫长大,在西北漫天黄沙中舔血求生。那个名为外祖的人,并不在意他母亲和他的死活;那个名为父亲的人,反而是他所有痛苦和压力的来源。
强行压下心中酸楚,她轻声道:“你总想在太子和郑王之间找平衡,当心一脚踏空。”
“放心,我有分寸。”
“再说,我未必要平衡太久,太子郑王之争,怕是快压不住了。”
谢浅惊讶,“何以见得?”
“我在京营时,便有人替郑王来试探过,被我好生圆过去了。”他挑眉,“那人官位还不低。”
“不过郑王在军中经营多年,五军营里有些人脉,也无甚奇怪。”
“甫一回京,又被太子拦下。”他环视四周,低声道:“太子,沉迷丹药,恐怕身子早晚出问题。”
谢浅更讶异了,“你如何得知?”
“其实我也不能完全确定,只是几年前,西北白莲教作乱,就是靠这些神鬼之说蛊惑人心。东宫那气味,虽然百般遮掩,可我总觉有几分不对。”
“东宫总管太监身上也带着细微火硝石的味道。这原本是兵部用来造火器的原料,他一个内侍身上怎会有?可炼丹,却需要这个。”
“而且,我在太医院有相熟之人,他透露,太子如今的平安脉只许刘太医一人去请,脉案连院首都不许看。”
“你说,他奇不奇怪?”
谢浅心下猛地一颤,扯了扯嘴角,“你观察得可真细,没人能逃过你这火眼金睛。”
容恪哼笑一声,无所谓道:“这种事,没抓到人证物证,一概做不得准。”
“不过,父皇最厌恶这些,若叫郑王知道这线索,定要太子好看。太子,本就憋了一肚子火,难不成会坐以待毙?”
“况且,这也不是他二人的意气之争。他们身后,可都是上百官员一辈子的前途,甚至身家性命,容不得他们不争。”
谢浅垂眸平复心绪,又复抬眸道:“那你,可要通过那人,递话给给郑王?”
容恪好笑道:“我为何要递?”
“鹬蚌相争,难道不是渔翁得利?”
他摇头,“可惜眼下我还没有做渔翁的资格。我刚回京,朝中根基浅薄了些。任他们谁败了,京里京外空出的位置,只会便宜他人。”
他“啧”了一声,将谢浅连人带被拥入怀中,“原是缱绻月夜,大好的良辰美景,怎的说起这些败兴之事?”
谢浅依偎在他怀中,语声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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