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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月下独酌

小说:

骨醉

作者:

花亦了

分类:

古典言情

连日来悬心劳神,终得片刻安宁。

老夫人病势渐稳,汤药对症,调养得宜。虽仍虚弱不堪,须人扶持方能坐起,面色枯槁如秋叶,然高热已退,双目浑浊中亦透出几分清明,言语断续却清晰可辨,饮食亦稍进清淡之物。

陆府上下那根紧绷的心弦,终于缓缓松弛下来。便是秋日里那本显惨淡的阳光,也仿佛被这安宁浸染了几分暖意,斜斜洒在庭院青砖之上,映出薄金般的微光。

是夜,老夫人用过一碗细火慢煨的燕窝粥后,精神微济,但不多时又沉沉睡去。呼吸虽弱,却平稳悠长,再无先前急促喘息、辗转呻吟之苦状。

赵嬷嬷悄悄念了声佛,脸上连日来的阴霾总算透进一丝光亮。

轻手轻脚掖好锦被,指尖探了探额温,确认无恙,赵嬷嬷这才转身向一旁守候多时的陆二夫人与黎清雨低声道:

“二夫人,黎先生,老夫人今夜安稳,有老奴并几个丫头照看便可。您二位连日辛劳,眼底都泛了青影,快些回房歇息吧,莫要累坏了身子。”

黎清雨确实倦极。这些日子,她日夜侍奉于慈安院内室,药气氤氲,烛影摇红,耳畔尽是呻吟低语与脚步轻响。

她不仅要应对老夫人的病痛,更要面对近在咫尺的陆今野,那感觉如蛛丝缠绕心头,令人窒息。

她向陆二夫人微微屈膝行礼,又凝望了一眼榻上安睡的老夫人,才悄然转身,独自踏着渐浓的夜色,沿着熟悉的小径,走向疏影苑。

雨后初霁,天幕深邃,宛如一块未经雕琢的墨玉,澄澈而幽远。一弯新月斜挂天际,清辉似水,透过梧桐稀疏的枝叶洒下斑驳光影。

夜风带着初秋的凉意,拂过面颊时已有了几分萧瑟。草丛中秋虫低鸣,时断时续,更添几分寂寥。

梧桐叶渐被黑暗吞没,只余下风过时沙沙的声响,如同她此刻纷乱的心绪,理不出头绪。

前日里老夫人那句石破天惊的呓语,陆今野瞬间惨白的脸,他颤抖的指尖,以及那双盛满痛苦与悲愤的眼眸,如同走马灯般在她眼前反复旋转。

她以为对他只有厌恶与警惕,可亲眼目睹那样深重的伤痛,心底最柔软之处却被不轻不重地刺了一下,泛起一种陌生、酸涩之感。

月色尚好,虽不圆满,但清辉澄澈,如水银般泻落在庭院中的小径、假山和枯萎的花丛上,将一切都镀上了一层朦胧而清冷的边廓。

黎清雨轻拢身上单薄的衣裳,沿着抄手游廊,漫无目的地走着。脚步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行至花园中央那座飞檐翘角的揽月亭时,黎清雨忽见亭中似有一道黑影,静默地倚柱而坐。她心头微动,本能地放轻脚步,借着路旁几丛太湖石与一株老槐树的暗影,想着悄然离开。

月光无遮无拦,穿透亭阁四面空廊,将亭中之人照得纤毫毕现,亭中之景尽显她眸中。

只见陆今野背对着她,并未端坐于石凳之上,而是颓然席地,半倚红漆亭柱。一腿伸直,一腿曲起,手臂随意搭于膝头,手中握着一只深色陶壶。

石桌上搁着一只白玉小杯,早已冷落一旁。他已放浪形骸,直接仰首对壶而饮,酒液顺着唇角滑落,洇湿衣襟亦浑然不顾。

月光勾勒出他散乱未束的发丝,几缕碎发垂落额前,衬得眉宇间更添几分落拓。那平日挺拔如松的脊背此刻微微佝偻,下颌紧绷,轮廓冷硬如刀削。

整个身影在空旷无人的亭台之中,孤寂得近乎萧瑟。他身后拖曳出一道长长的黑影,落在青石板上,扭曲变形,仿佛他内心无法言明的阴霾。

黎清雨脚步顿住,心口蓦然一紧。

她不愿此时与此人相遇,尤其在他这般借酒浇愁、形神俱疲之际。两人之间那些未曾厘清的纠葛,如同一团乱麻,尚未理清。

若贸然照面,该以何言相待?

她几乎就要转身离去,宁愿绕远路从花园西侧穿行,也不愿踏入这片月下的孤境。

然而,就在这欲退未退之际,一阵夜风打着旋儿掠过亭檐,卷起几片落叶,也将亭中一段低沉含糊的呓语送入她的耳中。

那声音压抑得厉害,像是被困住的野兽在舔舐伤口,带着一种绝望的呜咽。

“兄长,你当年那般拦我,究竟是对……还是错?让我如今人不人鬼不鬼地活着……比跟着兄弟们一起战死,又好在哪里?你告诉我啊!”

“文康、明远,小七,你们会不会在下面怪我?怪我陆今野贪生怕死,怪我是个没种的废物,连去给你们收尸,让你们入土为安,都他娘的做不到……”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仿佛在与看不见的亡魂激烈争辩,满是不甘、悔恨与绝望。

话至此处,声音戛然破碎,化作压抑的呜咽。那高大的身躯剧烈颤抖,蜷缩成一团,脸深深埋进双膝之间,肩头起伏不止。

那呜咽声低沉凄厉,像是灵魂被生生撕裂,又强忍着不发出声响。在这万籁俱寂的秋夜,一字一句,清晰地敲打在黎清雨的心上。

黎清雨伫立原地,如遭雷击。

她从未见过此般的陆今野,卸下了所有伪装,剥去了冷漠尖锐的外壳,暴露出最柔软脆弱,最血淋淋的伤口。

此刻的他,只是一个被往事彻底击垮,在孤独中舔舐伤痕之人。

月光无情地洒在他颤抖的脊背上,将那抹孤寂的身影拉得极长。那压抑的呜咽声,像钝刀割肉,反复剜刻着黎清雨的心房。

黎清雨想起他平日里的锋芒毕露,想起他偶尔流露的锐利目光,眼前这个蜷缩如孩童的身影,一股强烈的酸楚涌上鼻尖。

她忽然明白,他所有的放浪形骸,所有的玩世不恭,都不过是一层厚厚的壳。笨拙、可笑,却又令人心酸。

他是在悼念亡友,更是在痛斥当初那个无力反抗家族、被迫“背信弃义”的自己。前日被强行撕开的伤疤,在这无人的月夜,借着烈酒的烧灼,正鲜血淋漓地暴露出来。

黎清雨心中那点酸涩瞬间膨胀开来,化作一种深切的怜悯。她本该离开的,这并非她该窥探的隐秘。可脚步像被钉在了原地。

她想起他白日里那孤寂隐忍的背影,想起他此刻破碎的呜咽,终究是……狠不下心就此离去。

她深吸一口气,从阴影中走出,步履极轻地踏上了揽月亭的石阶。

几乎在她踏入亭子的瞬间,陆今野猛地抬起头。月光清晰地照在他脸上,那双素来冷峻的眼眸此刻泛着骇人的红,眼底水光氤氲,脸上犹带未干的泪痕。

他显然醉得不轻,眼神涣散而迷离,在看清黎清雨面容的刹那,他明显怔住了,随即,嘴角扯出一抹极其苦涩又带着几分嘲弄的弧度。

“嗬……”他嗤笑一声,声音沙哑得厉害,“怎么?黎先生,前日里笑话未看够……如今,还强闯入我的梦中嗤笑我?还是……还想用你那套大道理……来训诫我不成?”

他把她当成了梦中的幻影。黎清雨没有回答,也没有惊慌。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目光里没有他预想中的讥讽或怜悯,只有一种近乎悲悯的平静。

她走到他对面的石凳旁,静立在一旁,轻声道:“二公子,夜深露重,饮酒过量伤身。”

她的声音很轻,像一片羽毛拂过寂静的水面,却奇异地穿透了他那烈酒麻痹的神经。

陆今野晃了晃头,似乎想驱散这“不真实”的幻影,发现徒劳后,他盯着她,眼神里的痛苦和迷茫几乎要溢出来:“伤身?哈哈……心都没了……还要身做什么……”

他猛地灌了一口酒,酒液顺着他的下颌滑落,没入衣领,“你们……你们都告诉我……那是为了我好……为了陆家……可他们死了!他们死了!你们知不知道!”

他的情绪骤然激动起来,声音里带着泣血般的控诉。

黎清雨依旧安静地站在那里,等他这阵剧烈的情绪过去,与他隔着石桌,柔声道:“我知道。”

很轻的三个字,却像有着某种魔力。陆今野狂暴的气息微微一滞。他醉眼迷蒙,死死地锁住她,像是在辨认这究竟是幻影还是真实。

亭中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夜风穿过亭角铃铛的细微声响,交杂着他粗重的呼吸声。

忽然,陆今野猛地站起身,因着醉意,身形有些不稳。他绕过石桌,一步便跨到了黎清雨面前。

带着浓重酒气的阴影笼罩下来,黎清雨心头一紧,五指掐入掌心,下意识地想要后退,却强自镇定地没有动。

他俯下身,灼热的目光几乎要钉进她的眼睛里,然后,伸手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黎清雨浑身僵直,他的手掌滚烫,力道极大,攥得她腕骨生疼。

“你……”黎清雨惊呼一声,挣扎起来,“二公子,请放手!”

“梦里……也要躲着我么?”陆今野非但没有松手,反而借着酒劲,用力一拽!

黎清雨猝不及防,整个人被他从石凳旁拽过去,踉跄着跌入一个充满酒气和冷冽气息的怀抱!她的脸颊猛地撞上他坚硬的胸膛,隔着薄薄的衣衫,能感受到他胸腔内心脏剧烈而混乱的跳动。

“嘶!”她真的慌了,用力挣扎,“陆今野!你放开我!你看清楚,我不是你的梦!”

男女力量悬殊,她的挣扎如同蚍蜉撼树。陆今野的双臂如同铁箍般紧紧圈住她,将她的头按在自己胸前,下巴抵着她瘦削却挺立的肩,滚烫的呼吸喷在她的脖颈间。

“别动……”他的声音闷闷地传来,带着浓重的鼻音和醉后的含糊,“就一会儿……就一会儿……冷……”

那脆弱的“冷”字,带着一种近乎孩童般的祈求,让黎清雨挣扎的动作瞬间停滞了。

她能感觉到,他抱着她的手臂在微微颤抖,不是因为欲念,而是某种发自灵魂深处的寒冷与无助。

他只是在寻找一个热源,一个在这冰冷绝望的夜里,能让他暂时摆脱彻骨寒意的依靠。

无限贴近的距离,肌肤之间只隔着几层薄薄的衣料,呼吸交缠,气息可闻。

这极其暧昧令人不安的姿势,然而,黎清雨奇异般地感知到,此刻的陆今野,并无丝毫狎昵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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