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日阴霾终得开霁,秋阳初露,虽未炽盛,却澄明如金,遍洒京都街巷。
市声喧嚣,光影流转,久积之寒意悄然尽散,天地间顿觉清朗温煦。
得了老夫人准许,黎清雨再次带着丫鬟豆蔻出了陆府,前往东市。
此番出门,名义上是为闺学课程添置些纸墨针线,实则是黎清雨想为姑娘们的课堂引入些更鲜活的素材,观察市井百态,了解民间手艺与风土人情,比单纯闭门读死书更能开阔眼界。
况且前些日婉拒老夫人美意,黎清雨心中明了,此番陆府恐难久居,不若趁此良机,游历京都,访察学府风规,探询文教盛况,以广见闻,以为他日某一栖身立命之途。
东市人声鼎沸,市肆繁盛。吆喝之声此起彼伏,议价之语交相相应,车辚马萧,童稚嬉戏于巷陌之间,笑语盈途。杂音缭绕,错落成章,宛如一阕活色生香的市井清商,尽显尘世繁华之韵。
市井之间,气息纷糅,蒸腾肉包初揭笼屉,其香浓郁扑鼻;糖炒栗子煨于炭火,甜气氤氲四溢;药肆悬壶列架,苦涩之味沁人肺腑;远处牲畜集市,腥臊微透,随风隐隐袭来。诸般气味交杂巷陌,尽显尘世烟火之繁盛。
黎清雨今日穿着寻常的藕荷色布裙,外罩一件半旧的月白比甲,发髻简单,只簪一支素银簪子,混在人群中毫不显眼。
她并未急于采购,而是沿着街市慢慢行走,目光敏锐地观察着四周。
她驻足于捏面人之摊前,凝眸细观匠者以数色面团,指间翻飞,顷刻塑就一尊孙悟空,眉目灵动,衣袂似动,宛然如生。
又走到铁匠铺外,伫立良久,耳闻锤砧相击,叮当之声不绝于耳。眼见炉中赤铁,经千锤百炼,随力屈伸,渐成器形。
更于说书先生席前盘桓,静听一段前朝演义,察其语调抑扬、神情变幻,一言一笑皆牵动众心,恍若旧事重现眼前。
凡此种种,悉入心怀,默识于衷。
豆蔻跟在她身后,起初还有些新奇,久了便觉得无趣,嘟囔道:“先……姑娘,这些有什么好看的?咱们快去买了东西回府吧。”
黎清雨却摇摇头,轻声道:“学问不止在书本上。你看那捏面人的,懂得人体结构,懂得色彩搭配;那打铁的,懂得火候,懂得力道;那说书的,懂得叙事,懂得人心。这些都是学问。”
她说着,从随身携带的一个小布包里拿出炭笔和一本小巧的册子,快速勾勒下面人摊位的简图,并记下几句观察心得。
豆蔻似懂非懂,却也不敢再多言。
走走停停约莫一个时辰,黎清雨觉得有些口渴,见前方街角有一家看起来还算干净整洁的茶馆,便带着豆蔻走了进去。
茶馆大堂里坐满了三教九流的客人,喧闹不堪。
黎清雨不欲引人注目,便要了个二楼临窗的僻静雅间,虽小,但用屏风隔着,倒也清静。她点了一壶普通的龙井茶和两碟茶点,让豆蔻也跟着坐下歇脚。
茶水送上来,黎清雨一边小口啜饮着微涩的茶汤,一边翻看着刚才记录的册子,补充些细节。豆蔻则好奇地扒着窗户往下看街景。
黎清雨就在无意间抬头时,目光透过雅间竹帘的缝隙,瞥见对面一眼。只见那个雅间门帘半卷,似乎客人刚进去不久。而里面坐着那人,让她心头猛地一跳。
竟是陆今野。
他今日穿着一身毫不起眼的青灰色布袍,做寻常书生打扮,与平日锦袍玉带的纨绔形象大相径庭。更让黎清雨惊讶的是他的神态。
他坐在那里,背脊挺直,神色专注,甚至面露一丝罕见的凝重,正与对面一位穿着半旧深蓝色直裰中年文士模样的人低声交谈。
那文士面容清癯,目光沉静,看上去约莫四十上下,不像是什么纨绔子弟或江湖术士。
黎清雨的心下顿时涌起强烈的好奇。陆今野怎么会在这里?还打扮成这样?与这样一个看起来正经严肃的人见面?这完全不符合他平日给她留下的印象。
她想起那夜哀婉的箫声,想起他偶尔流露出的与纨绔外表不符的瞬间,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出来,难道他平日的样子,都是伪装?
她不由自主地放下了手中的册子和炭笔,身体微微前倾,借着竹帘的掩护,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斜对面的情形。
豆蔻见她神情专注,也好奇地顺着她的目光望去,一看之下,吓得差点叫出声,连忙捂住嘴巴,低声道:“姑、姑娘,那不是二……”
“噤声。”黎清雨立刻低声制止她,示意她不要出声,也不要乱看。
豆蔻赶紧低下头,假装摆弄自己的衣角,心里却怦怦直跳。
只见斜对面雅间里,陆今野与那文士交谈了几句,声音压得极低,黎清雨这边完全听不清内容。
但见陆今野脸上的凝重之色却愈发明显。忽然,他谨慎地四下扫视了一眼,目光甚至从黎清雨这边的竹帘上扫过,吓得黎清雨屏住呼吸。
然后见陆今野收回目光,从怀中取出一个用油纸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物件,看形状,像是一封……书信?
他小心翼翼地将那油纸包递给对面的文士。文士接过,同样警惕地看看周围,这才仔细地打开油纸包,里面果然是一封纸张泛黄、边缘有些破损的旧信封。
文士戴上随身携带的叆叇,就着窗口的光线,极其专注地逐字查看起来,眉头渐渐蹙紧。
陆今野身体前倾,目光紧紧盯着文士,眼神中充满了期盼和紧张,那是一种黎清雨从未在他脸上看到过全然真实的情绪。
此刻的他,褪去了所有玩世不恭的伪装,面色从所未有的肃然。
时间一点点过去,文士终于看完了信,他摘下叆叇,揉了揉眉心,对着陆今野,缓慢肯定地摇了摇头。
刹那间,陆今野眼中那簇期盼的火苗骤然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切而难以掩饰的失望,甚至……有一丝痛苦?
他整个人仿佛瞬间被抽走了一丝精气神,肩膀几不可察地垮塌了一瞬。
但那失态仅仅是片刻,他迅速垂下眼帘,再抬起时,脸上已经硬生生挤出了一个有些僵硬的笑容,对着文士举起了面前的茶杯,嘴唇动了动,似乎说了句:“有劳”。
那文士也举杯回敬,脸上带着些许歉意,又低声说了几句,像是在安慰。随后,文士便起身,拱了拱手,先行告辞离开了雅间。
而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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