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六航绕着围着的兵士走了一圈,再回到原点,把这里的所有人扫描了一遍。
可惜,没发现斩月楼余孽。
是马荣胸有成竹?认定官府抗不过压力,于是把全部帮众都聚集到了一起,只等着官府撤兵后跑路?
在姜六航查探的这段时间,请求撤兵的喊声愈加高亢,一大半的人都在喊:“请太守撤兵!”
一个尖利的女声插进来:“不能撤!不能让马荣跑掉!”那声音饱含怨恨,穿透层层声浪,“马荣杀死我儿,我要看着他被千刀万剐!”
姜六航隔着帏帽的薄纱望去,只见跪在尸首之旁的那妇人发髻散乱,神情疯狂。
妇人身旁,一个长衫老者正带着学生们劝慰:“夫人,我知你失子的心情,可若不撤兵,只恐更多父母失去子女,妻子失去丈夫。先撤兵稳住贼子,救出人质,再图后计。学堂里除令郎,还有七个学生陷于贼手,令郎地下有知,必望同窗平安。”
姜六航认得,那是当年骂她最凶的傅大儒。
“其他人与我何关?”妇人双目赤红,“我只知道,我的儿子死了,死了!要替我儿子报仇!”
周围人群瞬间被点燃了怒火,他们的家人性命如今正捏在马荣手里,闻言纷纷怒目而视。
“怎的这样不通情理?为你儿子一个,要那么多人跟着陪葬吗?”
“全然不顾旁人死活,如此自私。”
“你是不是自己死了儿子,就不想别人的儿子被救出来?巴不得人人都跟你一样,尝尝丧子的痛苦?”
“心思这样恶毒。”
“恶妇!”
一声声讨伐,言辞越来越狠辣,像要把所有的焦虑和担忧都朝着女子发泄出来。
傅大儒怒道:“住口!”
众人平日都很尊敬他,但这时亲人性命堪忧,也顾不上大儒不大儒了,依然叫骂不休。
少年们听不下去了,挺身而出,替那女子分辨。
“她只是报仇心切,哪能说恶毒?”
“谁遇到这样的惨事,都经受不住,怎能苛求她此时还一心为旁人着想?”
可少年们的声音迅速被淹没,连他们自己也成了众矢之的。
不管别人怎么骂,妇人充耳不闻,只反复嘶喊:“马荣杀死我儿,要替我儿报仇!”
她身旁的男子正对府门跪下,额头重重磕在地上。
“砰——砰——”
磕一下,喊一声:“请太守为民做主!”
与此同时,武林人士已冲破兵士的防线,汇入门前空地的人潮,一同向紧闭的府门压去,吼声震天:
“撤兵!撤兵!”
他们只顾前冲,无人察觉,太守府高高的围墙上,无声地探出了密密麻麻的箭镞,冰冷的寒芒在阳光下闪烁,瞄准了下方涌动的人群。
府门大开。
洛太守在亲兵的护卫下走出来,兵士高喊:“退下!太守有令!退下!”
但失控的人流如同决堤洪水,非但未停,反因冲得更急。
若只是普通百姓,尚有几分惧官之心,情势不至于立刻演变到如此地步。可人群中大半是武林豪客,虽然这几年被官府约束着收敛了些,到底积习难改,此刻热血上头,天王老子来了也拦不住,只想擒住太守逼他撤兵。少数想停步的人,也被裹挟着身不由己向前涌。
姜六航站在一块石头上,越过攒动的人头,看到大哥戴着帏帽立在门边,静静地望着冲过去的人群,一手握住刀柄,一手缓缓转动佛珠。
冯简在大哥身后,举手示意。
姜六航心中一凛,全身都绷紧。
那是攻击的手势。
墙头寒光闪烁。
手放下时,就是箭射出时。
他们要动手了。姜六航目光急扫,寻找破局之法。
人群迅速逼近府门,十步、九步、八步……姜六航看见冯简举在空中的手微微一动。
来不及细想了。
姜六航身形一闪,快速贴近旁边的唐小豆,抽出他腰间的宝刀,左手同时拔出自己佩剑。
“铮——铮——”刺耳的刀剑摩擦声,如同钝器刮过铁皮,瞬间压过所有声音。
这声音带着一种诡异的穿透力,直钻脑髓,正冲向府门的人群猛地刹住脚步,惊愕回头。洛太守等人亦是满面愕然。
门边,秦信手指一顿,捏住了那颗转动的佛珠,抬眼望来。
冯简的手势僵在半空。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人群后方那个身影上。
一个戴帏帽的女子,双手分持刀剑,正用力交错摩擦,发出难听的噪音。
“我的刀!”唐小豆按着腰间空荡荡的刀鞘,看着自己转眼间到了女子手中的宝刀,目瞪口呆。但很快,他就回过神,发觉了自己和伙伴们的糟糕处境——
他们站在女子的旁边,顺带着成了众人注目的焦点。
眼见着冯统领目光扫向他们,少年们不由得齐齐在心中哀嚎。
更糟糕的是,冯统领前面戴着帏帽的那人,能让冯统领如此神态恭敬地贴身跟随,必是皇上无疑。
那人佩在腰间的匕首,套在左腕的佛串,也证实了他的身份。
皇上怎么在这里?还撞个正着!
“航航,反派在看你。你不是说,再不往反派跟前凑吗?”999问。
“没办法。”姜六航无奈地道,“他们要打起来了,先过了眼前这一关再说。”
999:“这关不好过,那些江湖人脾气冲动,不容易听劝。”
“总要试试。”
姜六航无视聚焦的目光,手上动作不停,持续制造噪音折磨众人的耳膜。她清晰感觉到大哥的目光如同实质,牢牢锁定了她。那目光里探究的意味太重,让她脊背微僵,下意识侧转了身子,不敢正对门口。
“兀那女子,干什么呢?”
“快停下,难听死了!”
“铮——”姜六航重重一压,刀剑发出最后一声尖啸。
众人耳朵一阵刺痛,一时都住了口。趁着这个空隙,姜六航开口,语调抑扬顿挫,饱含激情。
“呜呼!吾闻忠孝节义乃立世之本,今见姜衡女,方知世间竟有禽兽不如之人!”
“匍匐逆贼脚下,以父母遗骨为阶,以家国血仇为垫,甘作杨承帐下犬彘!”
“父殁而不知戴天,母亡而不知履霜。此等悖逆人伦之徒,虽豺狼虎豹亦羞与同列!”
她背诵的是当年传遍吴朝,连一字不识的小儿都能诵念几句的《斥姜衡文》。这突如其来的举动,让愤怒的人群集体愣住。在场的人许多不懂那些文绉绉的词句,但这篇文章,太有名了,所有的人都知道。
傅大儒眼望着激情诵文的女子,目光充满惊疑。
站在人群中的黄超,握剑的手背青筋暴起,脸颊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
整个场面诡异地安静下来,只有那微哑却激越的声音回荡。
秦信肩背不自觉地绷紧。
又是这个声音。
在善庆寺时,就是这个声音,曾在过去的时光里与义弟的语音交织,将他拉回。
姜、衡、姜、衡……这两个字被如此唾骂,像针一样扎进他心里。
姜六航口中不停,右手一扬,宝刀划出一道弧线,恰被唐小豆接住,左手长剑“锵”地一声利落归鞘,恰好三句背完。
“好文!”她拍着巴掌,语中满是赞赏,“慷慨激昂,酣畅淋漓,骂得痛快!想必在场诸位英雄,当年都曾唾弃过那赤霄剑客的所作所为。面对仇敌,自当生死相搏,方显血性。”
说着话锋陡然一转,“可我观诸位此时所为,不思杀贼,反逼至官府,要如马荣所愿撤兵?面对恶贼,如此卑躬屈膝,与当年那跪地求饶的赤霄剑客,有何分别!”
人群瞬间炸锅。
“怎能一样?我们是救人,又不是为自己活命。”
“若是我自己落到马荣手中,当然宁死不屈。”
姜六航要的就是搅乱思绪,拖延时间,立刻抓住话头,故作恍然:“哦?明白了!你们的意思是,为自己活命跪贼求饶不行,但为了家人亲友,这膝盖,就能弯了?”
霎时一片反驳之声。
“胡说八道!撤兵只是权宜之计,哪算得上跪?”
“赤霄剑客与杨承有杀父杀母的血海深仇,自不该求饶。可眼下情形,当然要先保被捉之人的性命,设法营救。”
众人纷纷附和。
姜六航冷笑更甚:“如此说来,只要没杀你们的亲人,哪怕此人罪恶滔天,天理难容,也和你们无关?只要能救出你们的家人,便可对贼子言听计从,俯首帖耳?哈!这还不算跪,算什么?”她语气中是毫不掩饰的轻蔑,“亏你们平日还以侠义自居,这就是你们的侠义?要我说,这是不分善恶,不顾气节!”
众人被她堵得面红耳赤,一时语塞。
“而且,”姜六航提高声音,“你们未免跪得太早了些!马荣刀锋尚未至眼前,还有三日期限,你们却已麻利干脆地跪下了!”
她目光转向那对抱着尸身恸哭的夫妻:“非但自己跪了,还要反咬一口,骂那不肯跪的人心思恶毒。自私?到底是谁自私?是这要贼子偿命的人,还是你们这群为了自家亲友性命,强逼官府放虎归山的人?”
字字诛心。
有人愤怒,有人却羞愧地低下了头。
先前被骂惨的少年们,只觉得一股郁气终于吐出,暗暗握紧了兵器,打定主意若有人恼羞成怒,要对这仗义执言的姑娘不利,他们拼死也要护着。
实在护不住,他们就去求……少年们偷眼望向府门,那身影带来的压力如山,念头刚起便打了个寒颤。
但他们可以去求冯统领。
帏帽之下,秦信的视线紧紧胶着在女子身上。
声音,那声音他以前明明没听过。
用食的姿势。
说话的语气。
一举手、一投足。
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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