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明十七年
长京迎来了开春的第一场雨。
雷声隆隆作响,天空仿佛破了一个大口,大雨倾盆而下。
因雨势过大,街上行人寥寥,摊贩大多都收摊回家了。
朱雀街的一角卖馄饨的老马还没有回去,他发愁的望着摊上没有售出几份的馄饨,心想今日又是白费力气的一天,心疼钱的他望着眼前的大雨思索片刻后决定再守几个时辰,期盼雨停后能有几个人来光顾生意,至少不会亏损太多。
在细密的看不见前路的雨幕之中,隐约看见有两匹骏马踏雨前来,待马靠近了才看清马上还有两人,马飞驰而过,在地面的积水处溅起片刻涟漪。
来人着急的飞扬马鞭,不顾一切要前往的方向是朱雀街的尽头,那道可以通往宫中的朱雀门。
长京有法令,任何人都不允许在街头策马狂奔,除危急情况外。
望着渐渐远去的两人,老马眉间的皱纹加深,回忆起多年前满城血光与哭喊的长京,喃喃自语。
“长京的天又要变了吗?”
回应他的只有急骤的雨声。
*
夜幕笼罩的皇宫灯火通明,烛影重重。燃着再多的烛火,也难掩原本黑暗冰冷的面目。
万宁殿—王朝权力的最中心,人头攒动。
明明已经进入温暖的春季,可殿内依旧燃烧着炭火,跳动的火苗遇上木炭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被周遭忙碌的、慌张的身影盖过。
“陛下,微臣为您施针。会有些痛感,还请陛下忍耐片刻。”
太医院院正举着手里的银针向皇帝解释。
早朝的时候陛下发了好大一通火,本来就被沉疴旧疾折磨多年的身体遭受刺激后终于崩盘,下朝后就昏迷不醒,直到刚刚才清醒过来。
此刻他要用银针来刺激穴位,为瘀堵的血脉疏通一二。
见被折磨的憔悴不堪的帝王,宋院正唏嘘这皇宫是个吃人的魔窟,把曾经那个鲜衣怒马,用一柄长枪平定叛乱的少年帝王变成现在这样。
顾不上接下来的话是否会被当做僭越,他作为看着皇帝长大的长者,满目哀求与恳切的望着皇帝。
“陛下,为了您自个的身体,还请陛下少忧思,少发怒。”
“宋院正,您逾矩了。”
一旁的大监谨言连忙打断,他偷偷瞄了下皇帝的脸色,许是宋院正伺候皇帝多年了,又是看着皇帝长大,祁宁只当是长者的担忧没有因此发怒。
“您快帮陛下恢复些力气,一会陛下还有客人要见。”
还想再劝皇帝休息的宋院正瞧见皇帝的神情就知道劝不了了,只好低头应下。
“陛下,太子殿下已经在外面等着了,等人一到就带进来见您。”
清楚皇帝在等待着谁,谨言俯身到皇帝耳边小声说道。
满脸病色的帝王越过身旁的众人,目光落在远处的殿门处,仿佛在等待谁的到来。
只听见一声尖锐的马鸣身响彻宫内,他的目光忽的一亮。
他等的人,来了。
*
守在外面的太子祁长清顾不上外面大雨瓢泼,便冲进去雨幕中迎向来人。
“皇叔,您来了。”
来人正是武安王。
应该呆在府中等候传召的武安王,瞒着所有人,快马从府中奔袭而来。
起因还在与妻子女儿谈天说地的武安王突然收到一份从宫中传出的急报。
上面写着:帝危,速来。
皇帝祁宁与武安王一母同胞,大哥祁钰英年早逝,祁宁排二,祁昭排三。
担忧兄长的祁昭从接到信后就集结亲卫等候命令,自己先行入宫。为的是皇帝真有不测,作为叔伯的他得为根基不稳的太子稳定朝纲。
祁长清整洁的仪容被雨打湿后有些狼狈,可他不以为意,往日所学的为君之道尽数被抛到脑后,此刻的他仿佛在危难时见到亲近之人后的稚童一般激动不已。
“父皇在等您呢。”
“嗯。”
来不及与侄儿寒暄,祁昭与祁长清点头示意后就朝殿内奔去。
祁昭走后紧跟在他后面的人也摘下了围帽,她露出了白皙干净的脸庞,朝着祁长清微微一笑。
“太子哥哥好。”
*
“兄长。”祁昭一把推开殿门,看见病榻上病骨嶙峋的祁宁,眼眶红了。
周围侍候的众人见到武安王后便识趣的退下。
祁昭扑向兄长,握住皇帝有些发凉的手。
“兄长,我回来了。”
他望向后面跟进来的祁长清和祁欢,想让他们也出去时,榻上的帝王开口了。
“阿昭,让他们也留下吧。”皇帝虚弱的目光落到两个孩子身上,“也该让孩子们见见长京的刀光血影了,我们不能庇护他们一辈子。”
见兄长有意要栽培太子,祁昭点头同意。
自宁德帝驾崩后长京本该归于平静的湖面下暗潮涌动,背地里想要夺权的鬣狗正暗中窥伺着,等待能一击毙命的时刻。
“兄长。”望着与记忆中不同的面容,祁昭满心悲戚,“他们怎么能,怎么能把你逼成这样。”
祁宁是他们兄弟三个中最不贪恋权势的,年少时的他意气风发,笑声舒朗。
最想要的便是提着那柄银枪走遍河山,可一切来得太快太突然,兄长骤然惨死、国都陷落、皇帝昏庸、世家虎视眈眈,众皇子中祁宁成了最年长的,他只得被迫担起重任,脱着满目疮痍的庆国艰难前行。
当年为安定天下民心,祁宁放弃了留在陪都宁安的提议,平定叛乱后便迁都回到了长京。在战火中被破坏的长京城经过多年的重修也逐渐恢复过来。但其实他们心里都清楚叛乱留下的阴霾还没有彻底从庆国百姓心中散去。
冷寂空旷的大殿中传来啜泣声,在战场中天不怕地不怕的武安王如稚童般在兄长面前留下了泪水。
“我不该,不该留你一人孤零零在长京。”曾经那双比他有力的双手孱弱不堪,他愧疚的不敢抬头,深深埋在祁宁的手心处,“你为我铺好了后路,可我能为你做的事情太少了。”
“阿昭,多年不见你怎么还像从前那样爱哭?”
见弟弟还是像年少时心性,祁宁有些欣慰,他当初揽下所有就是为了让祁昭不要浸在京城的纷争之中。想起早逝的兄长,他看向祁长清,朝他招了招手,“长清,过来见见你三皇叔。”
“这难道是.....”听见祁宁的称呼,祁昭疑惑。
“是的,阿昭。这是大哥的孩子。”
这下轮到祁昭父女二人震惊了。
当朝太子居然不是皇帝亲生?
祁宁登基后称国事繁忙无心后宫,礼部尚书在朝上不知道递了多少张让他大选的折子一一被他退了回来,被催的烦了祁宁不知从哪抱来个婴孩,说是自己当年游历江湖时遇到的女子所生,那女子不愿入宫便给他留下孩子独自离去。
此言一出,众臣哗然。
他们的陛下怎么能那么随意?
一时间世家公卿、文武百官的折子差点淹了万宁殿。
可祁宁通通没看,等孩子长大后模样越来越像皇帝,朝中反对的声音才渐渐平息。
谁又能想到当朝太子居然是昔日废王之子。
后来祁昭和祁欢提及这场闹剧时,祁欢还震惊于皇帝意志坚定、手段坚决,原来还有这等密辛。
后面等待的祁长清上前,朝着祁昭一拜,“三皇叔。”
祁昭仔细凝视着祁长清的面容,依稀很像昔日大哥的模样,他拍了拍侄儿的肩感叹着怎么长那么大了,说完又望向兄长,叹了口气。
“兄长,这么多年了你还没有放弃吗?”
当年宁德帝一声令下就将当年的刚封王不久的长信王祁钰打入狱中,连带着替他说话的吏部尚书姚思危。
彼时的武安王只是个闲散王爷,虽有宠爱但无实权,得到消息后他立刻进宫需要为长信王求情,谁知一向疼爱他的宁德帝拒绝见面。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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