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世纪九十年代的G市,正处于经济腾飞的前夜,旧城区的巷弄里还残留着往日的气息,而新城区的蓝图已在规划者的图纸上缓缓展开。对于谢建华和叶桂兰这对从农村来到城市打拼的夫妻来说,这座城市既充满了机遇,也布满了艰辛。他们住在被称为“城中村”的片区,这里租金低廉,三教九流汇聚,是许多像他们一样的外来务工者的第一个落脚点。
谢建华在一家小型建材厂做搬运工,体力消耗大,收入却仅够糊口。叶桂兰则辗转于各家餐馆做临时工,洗盘子、摘菜,什么活都干。
他们的梦想很简单:在这座城市站稳脚跟,生个儿子,传宗接代,光耀门楣。这个“儿子”的执念,如同沉重的枷锁,紧紧箍在叶桂兰的身上,也压在谢建华的心头。
1994年2月,大女儿谢雪菲出生。医生那句“是个千金”让产房里的热气似乎都冷凝了几分。谢建华在门外听到消息,只是沉默。
叶桂兰看着身边皱巴巴的女婴,心底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失落,但母性的本能让她还是将孩子紧紧搂在怀里。
“没关系,第一个,女儿也好,以后能帮衬家里。”婆婆的话与其说是安慰,不如说是定下了基调。
生活的拮据并未因新生命的到来而改善。谢雪菲的奶粉钱、尿布钱,成了这个家庭新的负担。
叶桂兰产后没多久就不得不重新出去找零工,孩子交给同住在城中村、同样清闲不多的老乡偶尔照看。逼仄的平房里,婴儿的啼哭声、夫妻俩为琐事的争吵声,交织成一片浑浊的交响。
然而,儿子的渴望并未熄灭。1996年3月,二女儿谢雪琳降临。这次,谢建华连医院都没去,在工友的宿舍里喝了一晚闷酒。
叶桂兰看着又一个女儿,眼泪止不住地流。周围邻居的议论开始变得刺耳,“看来老谢家是要绝后啊”、“生了两个丫头片子了”。
压力像无形的网,越收越紧。
1997年8月,三女儿谢雪静的到来,几乎击垮了这个家庭本就脆弱的平衡。罚款单随之而来,虽然数额不大,但对谢家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
谢建华看着一屋子的女娃,烦躁得几乎要爆炸,他开始更频繁地喝酒,回家也越来越晚。叶桂兰则变得沉默寡言,除了干活,就是默默地照顾孩子,承受着来自丈夫和社会的双重目光。
家里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为了躲避超生罚款和更严苛的管控,叶桂兰甚至不得不带着刚出生的雪静回乡下娘家躲了一段时间。
转机发生在1999年。叶桂兰再次怀孕。这一次,夫妻俩都带着一种近乎赌博的心态。谢建华破天荒地戒了酒,努力多干活挣钱。
叶桂兰也变得小心翼翼,听从村里老人的各种“偏方”,渴望这次能得偿所愿。1999年4月11日,谢雪凤出生了。
当得知又是女儿时,产房里的叶桂兰绝望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连前来帮忙的亲戚都忍不住叹气:“桂兰,这……命啊。”
但命运的齿轮还在转动。
叶桂兰再次怀孕了。这几乎是背水一战。2000年8月21日,当接生医生说出“是个儿子”时,虚弱的叶桂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泪水混着汗水流下,这次是喜悦的。
门外的谢建华第一次在产房外露出了笑容,尽管那笑容因为长年的愁苦而显得有些僵硬。他迫不及待地给老家的父母报喜:“妈,有孙子了!叫雪龙!”
儿子谢雪龙的降生,仿佛给这个灰暗的家庭注入了一针强心剂。虽然经济状况因为又一个孩子的到来和可能的罚款而更加糟糕,但谢建华和叶桂兰的精神面貌却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他们觉得腰杆似乎挺直了一些,走在村里,也仿佛能感受到一些不同的目光——那种终于“完成任务”的如释重负感。
谢雪龙成了全家的中心,有限的资源开始明显地向这个“独苗”倾斜。奶粉要买好一点的,新衣服偶尔也会有,哭声总能第一时间得到回应。
而作为四女儿的谢雪凤,处境变得更加微妙。她夹在三个姐姐和备受宠爱的弟弟之间。大姐雪菲懂事早,已经开始帮着父母做家务、照顾弟妹;二姐雪琳性格倔强,常常因为不满父母的偏心而争吵;三姐雪静体弱多病,需要更多的关注。
谢雪凤则习惯性地沉默、观察,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她朦胧地意识到,自己和姐姐们与弟弟是不同的。这种不同,源于父母乃至周围环境那根深蒂固的观念——“儿子才能传宗接代”。
谢家居住的城中村,是城市扩张过程中被包裹进来的旧村落。狭窄的巷道仅容一人通过,两旁是密密麻麻的“握手楼”,阳光很难照射进来,地面总是湿漉漉的。
谢家租住的是一间不足二十平米的平房,用木板隔成了两个小间,里间是父母和弟弟的床,外间则是四姐妹挤在一张大通铺上。
家里没有独立的厨房和卫生间,做饭只能在门口搭个简易灶台,上厕所需要去几百米外的公共厕所。
夏天,平房里闷热如同蒸笼,蚊虫肆虐。冬天,寒风从墙壁的缝隙里钻进来,冻得人瑟瑟发抖。
一张破旧的桌子既是饭桌,也是孩子们写作业的地方。由于空间狭小,姐妹们常常需要轮流使用。
叶桂兰因为小儿子终于出生,了却了最大的心事,经人介绍,好不容易在师大附属外国语学校找到了一份后勤工作,虽然工资不高,但相对稳定,而且有一个重大的潜在好处——附外职工的子女,在通过考试后有机会入读这所名校。
这成了谢雪凤家未来最大的希望所在。谢建华依旧在建材厂卖力气,收入不见涨,身体却开始走下坡路。
家里的开销越来越大。四个女儿都在上学,虽然义务教育阶段学费不高,但书本费、杂费、生活费加起来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更重要的是儿子谢雪龙,他被视为全家的希望,父母总想给他好一点的,无形中又增加了负担。餐桌上,荤腥是罕见的,通常是便宜的蔬菜和咸菜。肉包子对孩子们来说是无上的美味,只有逢年过节或者有重大喜事时才能吃到。
谢雪凤在这样环境中慢慢长大。她继承了母亲的隐忍和父亲的沉默。她很少主动要求什么,也知道要求了多半也无法实现。
她最大的乐趣是学习。
在学校里,她可以暂时忘却家中的窘迫,沉浸在书本的世界里。她发现,通过学习取得好成绩,是唯一能让她获得些许认可和关注的方式。
老师表扬她,父母在开家长会时,面对她的成绩单,脸上也会难得地露出一丝光彩。这微弱的光彩,成了她努力学习的动力。
她上的小学是城中村对应的普通小学,生源复杂,教学质量一般。但在那里,大家的经济状况相差不大,谢雪凤并没有感到特别的自卑。
她穿着姐姐的旧衣服,背着洗得发白的书包,每天步行上下学。她的成绩一直名列前茅,这让她在灰暗的生活中,找到了一点属于自己的骄傲。
小学毕业前夕,叶桂兰所在的附外正好有职工子女入学考试的机会。叶桂兰毫不犹豫地给成绩最好的四女儿谢雪凤报了名。
这是改变命运的机会,哪怕只有一丝希望,也要抓住。谢雪凤没有让母亲失望,她凭借优异的成绩通过了考试和评估,获得了入读附外初中部的资格。
这个消息,让谢家沉闷的空气里,短暂地有了一丝欢欣。尽管学费和生活费仍是沉重的负担,但叶桂兰和谢建华还是决定,再难也要供她上去。
2011年秋季,谢雪凤怀着忐忑又期待的心情,踏进了师大附属外国语学校。与她过去熟悉的环境截然不同,附外校园宽敞整洁,教学楼高大明亮,操场上绿草如茵。
同学们穿着统一的、质地良好的校服,言行举止间透着一种她未曾见过的自信与从容。
她被分到了初一五班,和她一同分到这个班的,还有那个后来在她生命中占据重要位置的女孩——秦语曦。
第一次见到秦语曦,谢雪凤就感到了一种无形的距离。秦语曦皮肤白皙,眼睛明亮,笑起来嘴角有浅浅的梨涡。
她穿着的虽然是同样的校服,但脚上的运动鞋是崭新的名牌,用的文具精致可爱,举手投足间有一种被宠爱着长大的松弛感。
她不像有些家境好的同学那样骄纵,反而很开朗活泼,很快就和周围的同学打成一片,比如陆思敏。
谢雪凤则像一只误入华丽花园的灰雀,小心翼翼地隐藏着自己。校服成了她最好的保护色,至少在外表上,她和其他同学没有太大区别。但她敏锐地注意到许多细节:秦语曦的校服总是格外平整干净,散发着一种淡淡的、好闻的清香,那是优质洗衣液的味道。而谢雪凤的校服,是用家里三块钱一大袋的廉价洗衣粉搓洗的,带着一股刺鼻的化学味。
她总是担心别人,尤其是离她最近的同桌秦语曦,会闻到这股“廉价”的味道,从而投来异样的目光。好在,秦语曦似乎从未在意,这让她稍稍安心。
更大的冲击来自日常生活。附外有食堂,提供营养丰富的午餐,但需要额外花钱。为了节省,谢雪凤的午餐通常是早上从家里带来的馒头或冷饭,就着咸菜解决。
而秦语曦、陆思敏她们,几乎每天都在食堂吃饭,还会经常去小卖部买零食、饮料。傍晚时分,秦语曦常常会带着一杯奶茶或者一包薯片走进教室,那香甜的气息对饥肠辘辘的谢雪凤来说,是一种难以抗拒的诱惑。
谢雪凤常常在秦语曦离开后,盯着她桌上没喝完的奶茶杯或没吃完的零食包装袋出神。那两个世界之间的鸿沟,如此清晰又残酷地展现在她面前。
她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原来同龄人的生活可以如此不同。她开始意识到自己家庭的贫困,一种难以言说的自卑感,像藤蔓一样悄悄缠绕上她的心。
转折点发生在一个普通的傍晚。谢雪凤为了节省时间学习,没有回宿舍,而是留在教室做数学题。
做了没多久,胃里就开始一阵阵发空,饥饿感袭来。她看了看窗外渐暗的天色,犹豫了一下,还是从抽屉里拿出了早上买的第三个馒头——那是她今天的晚饭。馒头又冷又硬,她小口小口地啃着,试图用唾液将它软化。
就在这时,秦语曦吃完晚饭回到了教室。她看到正在啃馒头的谢雪凤,脸上露出惊讶的神情,走过来关切地问:“雪凤,你没吃饱吗?晚上就吃这个?”
谢雪凤的脸瞬间涨红了,一种难以启齿的羞愧感让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她低下头,小声嗫嚅道:“这……这是我的晚饭。”
秦语曦显然更惊讶了:“晚饭就吃一个馒头?这怎么够?”她那双清澈的眼睛里充满了不解和同情。在秦语曦的世界里,晚餐是营养均衡的三菜一汤,饭后还有水果零食,她无法想象有人会用一个冷馒头打发晚餐。
在秦语曦追问下,谢雪凤感到无处可躲。她艰难地开口,声音低得像蚊子哼哼:“我家……有五个孩子……我们住在城中村……”
她省略了更多艰辛的细节,但这短短几句话已足够勾勒出一个贫困多子女家庭的轮廓。
秦语曦闻言,果然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在她接触的同学圈子里,独生子女是常态,家里有两个孩子已经算多了,五个孩子简直是闻所未闻。
秦语曦那双会说话的眼睛瞬间睁大,惊讶之情溢于言表。这个表情,像一根细小的刺,深深扎进了谢雪凤敏感的心底,让她记了很久很久。那是一种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不加掩饰的惊诧,比任何言语都更让她感到自身的“不同”和“卑微”。
然而,秦语曦的惊讶很快被一种单纯的善意所取代。她没有再追问下去,而是若有所思地坐回了自己的座位。
第二天,情况发生了变化。中午食堂吃饭时,秦语曦特意去小卖部买了一个崭新的饭盒。她打完自己的饭后,又额外打了一份分量十足的饭菜,有肉有菜。
秦语曦拿着那个装满饭菜的饭盒找到正准备用冷馒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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