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买见陈平面色不善，立刻麻溜地滚了。
不过陈买并没有因为陈平黑脸就放弃进步的念头。虽说他是嫡长子，将来能继承陈平的曲逆侯爵位，可爵位终究只有一个。他若承袭了，弟弟陈孺便没有爵位可以继承。他在世时，弟弟尚可依附于他，共享富贵；可若他不在了，他的子侄辈便再难维持侯门之尊。
更何况，大汉袭爵并非原等承袭，往往要递降一二级。若只空有爵位而无实权，家族终究会渐渐淡出权力中心。再过一两代，子孙恐怕连眼下的富贵都难维持。
这等隐忧，身为开国一代的父亲未必能体会。陈买思来想去，决定寻同为开国二代的二弟陈孺一同商议，为家族前程早做绸缪。
与此同时，太尉周勃正与几位心腹门客密议迎代王后入宫一事。
“君侯，”一门客低声进言，“吕氏已尽数伏诛，朝中诸公与吕氏如今势同水火。那位吕氏王后为陛下诞下四子，占尽嫡长名分。若容他们安然入京，日后恐怕……”
话未说尽，周勃却心领神会。吕氏之子终究姓刘，一旦入京，再想名正言顺地处置便难如登天。可他们血脉中终究流着吕家的血。若他日登基，吕氏便是当朝太后，到那时，他们这些诛灭吕氏的有功之臣，恐怕难逃清算。
必须早做决断。如今唯一需要顾忌的，是当今皇帝刘恒。他已是名正言顺的天子，不同于先前可随意处置的少帝，不可轻举妄动。
原本吕氏女子嫁与刘姓宗亲，就是吕雉控制诸侯、图谋刘氏江山的手段。刘姓宗亲无不对此深恶痛绝。只是刘恒从未表露过对吕氏的厌恶，近来反而有少年夫妻情深意重的传闻。若刘恒执意要保全吕氏和四个儿子，那他们便站到了对立面。
“绝不可让他们入宫。”另一门客斩钉截铁地说道。
周勃想起经他首肯，被逐出宫当夜便离世的少帝及其兄弟，终于点了点头。
刘恒膝下除了吕氏王后所出四子，尚有窦夫人所育的三位子女。天子正当盛年，将来子嗣只会更加繁盛。用吕氏和四个孩子的性命，换取大汉江山的稳固，换取满朝文武的支持——孰轻孰重，刘恒如今初登帝位，想必会懂得权衡。
决心既定，周勃立即密令心腹精锐提前出发，计划在宫车行至半途时伪装成山野盗匪，将代王后一行截杀于途中。
如此重大的决策，若在往日，周勃必会与陈平商议。然而近来陈平告病不朝，周勃独掌大权，倒也体会到了独断专行的快意。更何况陈平如今屈居右丞相之位，心中是否暗存芥蒂尚未可知。周勃自觉身为左丞相，不必再如从前般事事迁就。
处置完这桩要事，周勃信步往校场走去，打算演练一番拳脚，松快松快筋骨。不料才出府门，便遇上前来寻他的周亚夫。
周亚夫连忙将想调邓通在身边做亲随的打算禀明父亲。周勃脑海中浮现出一张俊秀的年轻人的脸。
安排个救命恩人，在周勃看来不算什么大事。不过周亚夫是他看重的儿子，亲随人选却需慎重考量。
“他可曾读书识字？武艺如何？”周勃问道。
“邓郎君识文断字。”周亚夫答得谨慎，“武艺——尚在研习。”
确切地说，邓通并不通武艺，先前一直以划船为生，最近集训才学了些皮毛。但周亚夫唯恐父亲不允，只得含糊其辞。
周勃倒没有觉得不满。黄头郎在宫中司职为何，他这个曾任太尉掌过兵权的人再清楚不过。邓通能识字已强过许多人。至于武艺，只要肯下功夫，现在学也不迟——他自己的武艺就是在沙场上一刀一剑磨炼出来的。
“他既在受训，此时不便抽调。待正朔大典过后，我再去与上林苑令打个招呼。”周勃道。
邓通参加仪仗队培训固然是个缘由，但周勃若真想调人，随时可遣人顶替。这不过是个借口——他想借机看看邓通的品性。虽说邓通对亚夫有救命之恩，但亚夫前去致谢时必定也透露过重用的意思。若这段时日迟迟没有动静，邓通是焦躁怨愤，还是沉得住气，最能见其心性。做亲随，本事尚在其次，品性最是要紧。
周亚夫年少，尚未参透父亲这番深意。只觉得如此安排合情合理，当即欢喜谢过。
邓通原以为次日需得告假休养，谁知一觉醒来，背上的淤青竟已消退大半，肩背活动起来也丝毫不觉疼痛。他不禁暗暗称奇：这位夏大夫人年纪虽轻，医术却着实高明。
既已无碍，邓通便照常参加训练。昨日周亚夫前来致谢并未避人耳目，营中上下都已知晓此事，今日众人待他便格外热络起来。不论熟识与否，都纷纷上前招呼，话语间不外乎是“苟富贵，勿相忘”之意，也有单纯混个脸熟、套套交情的。
直到张武下令整队操练，人群才渐渐散去。张武治军讲究循序渐进，如今已严令要求令行禁止，若有违令者，军棍伺候。这般严格虽令人叫苦，成效却显而易见——如今这支队伍的队列已初具规模，若不实战，单看阵势倒很能唬人。
上午操练方毕，眼看众人又要将邓通团团围住，张武径直走来，将他唤到一旁。
“听说昨日周相家的二公子特地来谢你救命之恩？”张武开门见山。
邓通点头称是，心想连张武也关注起此事。不待对方再问，他便将周亚夫赠送酒肉钱财之事和盘托出——这事本也瞒不住，况且送礼谢恩这种事送礼的人说不得也是希望大家知道的。
不过周亚夫邀他转投门下的话，邓通却按下未提。一来此事尚属口头约定，作不得数；二来在未得确凿承诺之前，向同事尤其是直属上司透露跳槽意向，显然是职场大忌。
“你觉得周相这位公子——为人如何？”张武斟酌着问道。他本欲替陛下招揽邓通，此刻问的虽是周亚夫，实则意在探查邓通对周勃的看法。如今周亚夫年方十六七，并无甚势力，众人追捧他，无非是冲着他那位权倾朝野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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