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宇不喜欢医院,倒不是说他不尊重大夫,主要是消毒水味会勾起他一些不太好的回忆。
他人生中很多次的失去,都和医院有关。
所以祝宇挺回避去医院的,要是病了,能扛就扛,扛不住了去药店买点药,自己闷头睡几天,就过去了。
但真去了医院,祝宇也不掉链子,除了上厕所得求助护士,或者央邻床家属搭把手外,他把吴秀珍照顾得很妥帖,检查,拿药,用温毛巾擦拭额角,连医生查房时都说,亲儿子都未必能做到这些。
便利店那边请假了,让小蒋帮着顶了下,还没到周末,吴秀珍的外甥提前过来了,三十多岁的男人,不怎么会说客套话,见面时一直搓着手,很忠厚的样子。
趁吴秀珍睡着,俩人去楼下停车场那聊天,对方给祝宇递了烟,祝宇接过:“今年生意不太好做吧?”
外面冷,男人跺了跺脚:“没,挺好的。”
“奶奶都跟我说了,”祝宇说,“钱收不回来,然后这边本金也是个问题,怎么样,找好路子了吗?”
男人沉默了好一会,才叹气:“没办法,现在客户老拖款,仓库里压的货堆成山都转不出去,只能拆东墙补西墙。”
三下五除二的,把眼下的困境全给祝宇讲了,情绪激动的时候还啐了口,骂有些客户不是人。
聊到最后,祝宇心里有数了,把烟头碾了:“没事,有我呢。”
“还有,”他眨眨眼,“奶奶没跟我说,我诈你呢。”
冬天风大,卷着几片枯叶在脚边打转,这人说完就笑着跑了,一股子蔫坏劲儿。
从医院回去后,祝宇先进浴室冲了个澡,他不在家,热水器坏了也没人修,水半天都不热,将就着冲完出来,碰见小蒋从外面回来,张嘴就抱怨:“我累死了。”
“别死,”祝宇拿毛巾擦头发,“坚持一下。”
小蒋一屁股躺沙发上,完全就是副行尸走肉的模样,好一会儿眼神才聚焦:“哎,哥你回来了?”
祝宇都换好衣服了,闻言笑了下:“嗯。”
小蒋还想问些什么,祝宇已经准备好出发上夜班了,一推门,能听见寒风呼呼的声音。
说来也巧,当祝宇答应给小蒋的朋友充数后,俩人却凑不到一块了,先是祝宇忙着补班,休息的时候还要跑医院,忙得脚不沾地,连赵叙白约他都没时间,然后就是小蒋这边事也多起来,琐碎得要命,等俩人能凑着坐一块吃顿饭,已经是一周后的事情。
没去远处,就在附近的小馆子里。
“我跟你说,”小蒋挑了一筷子面,吹着吃了,“我朋友这公司老牛逼了,现在签了可多人,租了好大一个地方。”
祝宇点头:“嗯,你跟我讲讲具体工作流程,以及待遇怎么样。”
小蒋嘿嘿笑了两声:“跳舞,然后就是带货呗,你会跳吗,我看你腿挺长的。”
“这都能学,”祝宇问,“什么时候可以面试?”
他俩之前聊过,做直播经常都是大晚上,那便利店的夜班肯定上不了了,祝宇知道这种工作坑很多,水深,有专门哄骗不谙世事的年轻人赚违约金的,也有表面合法实际暗藏猫腻的,所以他得先过去看一眼,心里有数才行。
不然,便利店的工作猴年马月也攒不下钱。
小蒋说:“下午就过去,四点试妆。”
祝宇“嗯”了一声:“我这老黄瓜刷绿漆。”
“谁说的,”小蒋不乐意了,“哥你长这么好看,到时候直播间灯光一打,滤镜一开,哦对再穿个小西装,能迷倒一大片。”
“别,”祝宇有点想笑,“你这,越说越精神小伙了。”
祝宇今年二十八了,不是稚嫩得能看清脸上绒毛的年纪,像是枝头将熟的果子,和十几岁时相比,少了青涩,多了从容,是那种不用任何发型或者修饰,穿个简单的白T,走在街上擦肩而过,就能让你忍不住多看两眼的帅哥。
很不经意的帅,却很抓人。
面试的地方离这不算远,坐地铁就几站路,祝宇没太大反应,小蒋却似乎很紧张,先是自己吹了个发型,又催着祝宇也收拾收拾,祝宇被他吵得头疼,干脆在沙发上眼睛一闭装睡着,落得清净。
居然真的眯了半个多小时。
小蒋说他朋友名字中有个龙,大家都叫他龙哥,但祝宇头一次见面得叫龙总,表示尊重。
祝宇就点头,说知道了。
然后等到见面,祝宇还没说话呢,小蒋就躲在旁边,怯怯地叫了声龙总。
——人家没搭理他。
传媒公司租在写字楼里,挺热闹,看起来也像模像样,工作人员不少,那玻璃门跟块融化的水果硬糖似的,黏着形形色色的脚步声,直播间化妆间也应有尽有,门没关严实,能听见里面传来的罐头笑声,祝宇跟小蒋被助理领着,在办公室外等了会,被香水味呛得打了好几个喷嚏。
好容易进去,入眼就是个人造山水景观,做的小桥流水的遮挡,卧着个大金蟾,嘴里叼着钱币,绕过去后,沙发区横陈着一溜的模特,男女都有,妆都很浓,看着皮肤和精神状态都挺一般,办公桌后面没见人,就看见翘着二郎腿的一双脚,皮鞋锃亮,映出小蒋紧张的表情。
叫第二声“龙总”的时候,人家才微微仰起脖子,看了眼。
“我,小蒋,”小蒋立马上前几步,堆笑道,“上个月您亲自面试的我,当时我表现不太好,您说……”
话没说完,龙总偏头看后方的助理:“谁领他进来的?”
小蒋脸色有点白:“您说让我……”
“出去,”龙总语气不善,瞪着助理,“你知道他是谁吗就往里面领?”
助理陪着笑,连声道歉,轻轻碰了碰祝宇的胳膊肘,意思再明显不过,这场景,祝宇心里也明白个七七八八,看来这人不是小蒋的朋友,就是吹牛攀关系的,闹这么尴尬,他刚转身,沙发上有个模特突然出声了。
“喂,这不有个好的吗?”
就这一嗓子,那眼高于顶的龙总终于抬了眼皮,慢悠悠地斜睨过来。
也就因为这一眼,二十分钟后,祝宇坐到了化妆镜前。
“哎呀你这鼻子太好看了,连鼻影都不用扫,”化妆师手上动作不停,“打个底就行,这活太轻松了。”
旁边有人插话:“姐你偷懒呢!”
化妆师笑着:“真没,等会上镜一看你就懂了,这帅哥主要换个衣服,抓抓头发就成……帅哥你有女朋友吗?”
祝宇被定型喷雾的味儿熏着了,有点晕:“没。”
“可别谈,”化妆师说,“谈了也偷摸着啊,这么好的骨相是老天爷赏饭,可别恋爱脑给浪费了。”
祝宇骨相好,皮肤也好,上的妆不重,就浅浅修饰了下,等厚重的羽绒服和毛衣都脱掉,换成西装时,整个人的感觉都变了,坐旁边看的小蒋开了口,巴巴地夸了句。
那西装是收腰的,祝宇瘦,化妆师又在后面加了枚别针,把腰线衬得很窄,很好看,这下怕有褶皱,不能坐了,祝宇站了会儿,笑着摇摇头。
龙总和小蒋的恩怨他也清楚了,的确不是朋友,就是小蒋前段时间看见这家传媒公司招聘,动了心思,偷摸着跑来面试主播,他长得不算丑,普通人,上了造型后勉强能看,就是那天寸劲了,不小心撞翻了人家的补光灯,线连线的,连着摄影机和收声设备都倒了一地。
小蒋快吓死了,差点给人跪下,龙总估计也看出这人穷逼一个,黑着脸让他滚。
小蒋说谢谢龙总,谢谢哥,等我有钱了一定赔您。
龙总说老子缺你这点钱?老子缺的是人!滚!
等回去后,小蒋脑子一根筋,就惦记着给人家公司拉人了。
“等会试镜,”有个工作人员提醒,“你注意跟着音乐看镜头,动作和词都有提示,别忘了表情。”
祝宇点头,说行。
这家传媒公司目前主要在搞团播,龙总砸了不少钱,想和另一家公司对打,那边有个主播人气很旺,衬得这边逊色不少,观众缘是个很玄乎的东西,是没有预告的化学反应,喜欢或者不喜欢,就那么瞬间的功夫,镜头见分晓。
他不是单独的,左右还站了两个主播,都是有工作经验的,这会很淡定,灯光有些刺眼,祝宇喉咙发干,看了眼旁边的人,还没开口,对方翻了个白眼。
“啊,我不是冲你,”那主播保持着往上看的姿势,“美瞳滑片了。”
祝宇之前从没戴过美瞳,这次戴了,灰色泛蓝,说是要营造出一种混血的氛围,他不太习惯,一直眨眼,不时还想揉一下。
“准备,就位!”
“灯光!运镜呢?”
似乎有幕布在脑海里被“哗”地拉开,耳畔轰鸣,无数玻璃碎片在神经上刮擦——
“……你看中间那个,是不是犯低血糖了?”
“有点像,别是磕了吧?”
洗脑的舞曲声中,助播皱着眉,撞了下旁边人的肩膀:“我看他有点不对劲。”
被他撞的运营总监表情也不太好,握着对讲机没出声,今天试镜的新人条件不错,像块没打磨的璞玉,很有发展前景,还是龙总亲眼相中的,但这会在追光灯的炙烤下,脸色发白,胸口起伏越来越快。
“呼、呼……”
祝宇已经快听不见声音了,脖颈处的筋脉随着急促的喘息绷起,仿佛有无数只冰冷的手掌伸出,将他的头按进结冰的湖底。
是祝立忠暴起青筋的拳头,是曾经的同学故意拍打他后背的巴掌,更是那个克扣他工资、戴满金戒指的老板伸来的手,它们从不同时空的裂缝里钻出来,带着劣质酒精的腐臭,橡胶操场的炎热,沾着钞票的味道,死死掐住他的咽喉。
“呼、呼……”
无——法——呼——吸——
“……没事,没事啊。”
小蒋抓了抓脑袋,又补了一句:“我当初也紧张,第一次被闪光灯照,吓得差点尿裤子。”
这边没有休息室,化妆间靠墙有一排沙发,就算是能歇着喘口气的地方了,祝宇斜斜地靠在上面,端着一杯水,手还有点抖。
他不太记得是怎么被带下来的,脑海里就一句话,搞砸了。
来来往往的挺多人,穿梭在香水和脂粉味织成的网中,妆容精致,表现得体,没人往这看一眼,过了好一会,刚才那个化妆师姐姐才过来,拎了把椅子坐下了,瞅着祝宇:“你有抑郁症?”
她这话太直接了,祝宇吓一跳:“没,我可能有点畏光……刚才不好意思。”
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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