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这样麻木地运转,李高扬却有了更高的追求,这年的夏天,他带着乔则新和小欢子秘密前往了郫赛县,要求面见县长。
如今两县可谓天差地别,越女县闻名天下,郫赛县却仍是一个小县城。故而县长对三人毕恭毕敬,事情谈得也很顺利。
但李高扬却似乎对这里有很深的留恋,见过县长后,还迟迟不肯离去,甚至带着自己的两位下属去了一栋市井的房子前。更奇怪的是,在越女县翻云覆雨的李会长,站在这普通人家的门前,却犹疑着不敢敲门进去。
乔则新和小欢子只好陪他像傻子一样地站在门前,忍受着路人怀疑的目光。他们两人终于忍无可忍,互相使眼色,期望地方能劝一劝李高扬,却没人敢动嘴。
——毕竟他已与从前大不相同。
好在,那门蓦然开了,一个银发的奶奶拎着菜篮,惊恐地看着堵门的李高扬。
李高扬面上露出窘迫的神色,一句话不说,慌张逃走了,只留下还没反应过来的乔则新和小欢子。奶奶问:“你们,你们……”
乔则新终于反应过来,道:“我们路过此地,本想讨口水喝。我那位同伴,等得久了,大概肚子难受,现在排泄去了。”
她长得虽瘦弱,但胜在亲和有力,黎奶奶勉强信了这说辞,想回去取水给他们。乔则新连忙道:“不了奶奶,我那同伴脑子不好使,现在突然跑了,我二人怕他出意外,还是赶快去追他吧。”
黎奶奶迟疑地点头,看眼前这两个怪人也逃跑了。她转过身,锁上门,脑子里灵光一闪,觉得刚刚逃走的傻子,好像有些眼熟,似曾相识。
而这三人快马加鞭从郫赛县赶回越女县,却在入口处便看见了一众民兵守护。他们一见了李高扬便大行跪拜之礼,李高扬默默受着,在他们的簇拥下回了天殊旧宅。
乔则新心中疑惑,但看李高扬神情自然,以为这是他派的迎接人马,还心中笑话他架子好大。怎料回了天殊旧宅,见大厅里整整齐齐坐着新一批的大同会成员,乔则新顿感不妙。
兼职民兵训练的张仲山坐在首位,一见李高扬来了便站起来,发难道:“李高扬,今日我们在此,是要指出你的问题。你承了越女娘娘周胜仙的位,却在其位不谋其职,专横粗暴,冤杀异己,大兴土木,对外战争,民不聊生,大背越女娘娘之誓。我大同会之人在此检举你,你若有良心,便自己辞了这职位。”
这张仲山还敢篡权?
乔则新与他认识了许多年,一开始同他和杜苍梧交好,后来……
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
其实,从他们三人结伴时,就已发生了变化吧。
张仲山少年老成,纵使出身贫寒,却不卑不亢,既能与她乔二这样下贱出身的人交好,又能与杜苍梧这般富家公子谈笑风生。
他经验未足时,便成了他们三人中的老大。
后来,周胜仙组建越女盟,张仲山不再读书,将全身心投入到越女盟活动中,出入民间各家,摇旗呐喊。
然而,在大同会成立后,却是有庆被选入。
张仲山拉着她和杜苍梧借酒消愁,他哭道:“不就是看我年岁小?不就是欺负我吗?有庆?他配进书院当章先生的弟子吗?他入书院的时候,老婆都娶了一年多了,现在孩子都有了……”
杜苍梧拉着他的手宽慰道:“小山,这只是第一次。他们不长眼睛,这是他们的事,咱们不管。”
乔二也安慰他:“何况,那大同会和长弓门也不是泾渭分明的。他们不是叫你我管长弓门吗?咱们干好自己的事就成了。”
张仲山呜咽道:“嗯。我只是不服气,咱们与有庆可是兄弟,他却做出这样的下作事。好,只要咱们还是朋友就好。咱们当一辈子的好朋友。”
与光美成亲后,乔则新与张仲山的联系渐渐淡了。
后来周胜仙被杜苍梧刺杀,乔则新一直怀疑这其中有张仲山的手笔,却猜不出他这么做的理由。
杜苍梧虽是大家子弟,却性情温顺,从不与人红脸。他又不喜交际,只与她和张仲山交好。这样的人,怎么会知道杜家被抢的真相,又怎会蓄谋已久,来一场刺杀?
然而因张仲山素来长袖善舞,竟无人提出质疑。
何况周胜仙遇刺后局势改变,底下人拉帮结派愈发严重,张仲山也积累了一些门人。他既有了派别护着,又低调做人不张扬,那就不怕这些隐晦的猜忌了。
不过,光美门下与张仲山门下颇不相合,是故乔则新总能听见张仲山的风言风语。
“这钱怎么这么少?”光美问手下人。
底下人心照不宣地笑了笑,道:“拿去干别的了呗。比如讲讲话,吃吃饭的。”
光美也懂了。
“小门小户出来的,贪点小便宜嘛,正常。”一个人提出。
哄堂大笑。
后来张仲山与她共同抄检大户,乔则新更是感到他变得极其陌生……
这万般念头都在一瞬间,乔则新看向李高扬,却见他神情坦然,似乎此事无关自己,最后还背过身去,只扔下一句:“随便吧。”
这场兵变不费一兵一卒,张仲山众望所归,成了新任大同会会长。他并未杀死李高扬这个臭名昭著的前会长,只请高手废了他的武功,并将他软禁在了圣贤村——也是从前怜的房间,张仲山叫那里东郭。
他派遣了五个人守卫,又由小欢子和一个叫陈鹤的少年照顾这个废人。
乔则新虽与李高扬关系亲近,但张仲山念在之前的同窗之谊,并未将她踢出大同会,反而大发慈悲地让她继续干着从前的工作。
乔则新依旧每天奔波在农村,只是百姓们常常问他李会长去了哪里。
她不由想到,暴君李高扬其实经常与民同耕,与民同乐,他们不知道所谓的大屠杀,只记得那个并不高高在上的大人。
但每逢这时,她只能说:“李前会长在养病。”
一开始张仲山加紧对李高扬的控制,但后续发现他毫无抵抗意志,真如废人一般。
……也许,李叔叔真的无心政治,否则以他的武功若想冲破他的打压,恐怕易如反掌。
想通了这点,张仲山打算好好照顾这位童年的兄长,不再封锁他,只偶尔听听陈鹤的报告:
李高扬见不到外人,却坚持给乔则新写信。
这些信张仲山都看过,没什么好玩的,都是有关周胜仙的那套理论。乔则新的回信他也看了,这人竟认认真真和李高扬探讨那些蠢问题。
张仲山问陈鹤:“他每天都干什么?”
陈鹤仔细回想,道:“挺闲的,在屋里写写字,偶尔出来透透风。”
这话不似对会长说的,倒像是与朋友交谈。张仲山仔细看眼前的陈鹤,他今年好像才十六七岁,几乎是个孩子,说起话来更是满不在乎。说起来,自己今年也不过二十岁,与他……
但张仲山还是对他说:“让小欢子教教你规矩吧。”
陈鹤从天殊旧宅走出,丈二摸不着头脑。规矩?他为何还要学规矩?看个人还要规矩吗?想起这事他就生气。好不容易入了长弓门,本想大展拳脚,却被赶到圣贤村那鸟不拉屎的地方,去看护那么一个退休的废人。
这样气冲冲地想着,他回了东郭,将所有不开心都摆在脸上。小欢子察觉他甩脸子,不由得发笑:“你今天吃炮仗了?”陈鹤冷哼一声,并不理会他。
小欢子便也不理会他了。
然而,此地只有他们三人,小欢子不理他,李高扬再不说话,时间久了,陈鹤自己都觉得无聊。但他年轻气盛,不肯认错,只好前去厨房做了饭,再怒气冲冲地将盘子撂在饭桌上,说:“来吃饭了。”
等了许久他都等不来李高扬,便趁机高声说:“喂,我都吃完了。”
李高扬这才慢悠悠地从书房走出来。
小欢子见他来了,便也坐下动筷子,笑着问:“今儿大人又写字了?”
这李高扬穿着一身黑衣,气色却不错,神情也极温和,道:“是。但手抖得厉害,写不成字了。”
陈鹤不由想到,昨天这李高扬还教过他写字呢。
他家境普通,只是略认得几个字,却写得不成章法,后来有先生□□,他也听不懂,索性就这样了。但李高扬说得却深入浅出,他一下子就懂得了字间的奥妙。在这里实在无事可做,假若李高扬都不愿教他写字了,那怎么办?
何况,他还遗憾不能得见李高扬的武功。陈鹤少时就听说过李高扬大战杨花无的英姿,只恨如今少侠被废了武功,当年的雄风也不能得见了。他一直想央求李高扬在院子里比划呢。
好在好在,他并未与李高扬吵架,现在和好也来得及。于是,陈鹤指着菜说:“今天我菜做得咸了。”李高扬却道:“没吃出来。我这舌头也不行了。”陈鹤又说:“那就好,那就好。”李高扬道:“你可知道,我从前也是个厨子?”
陈鹤将之前发生的事尽数忘了,好奇地问李高扬:“哦?大人还会做饭?”
李高扬笑道:“大人也不是天生是大人,何况,我现在也算不得什么大人。我从前会的可多了,修鞋剃头跳大神等等,哪天无聊了可教给你。”
陈鹤怕他反悔,连忙点头,又问:“大人能否教我武功?哪怕看大人比划比划也好。”
李高扬照常夹着菜,摇摇头,似乎在责怪他不懂事:“张会长不同意的。”
日子久了,和李高扬相处倒也不烦人。他虽少与人交谈,但偶尔说起话来,也是和和气气,不讨人厌。何况,他会得可真多,又能读书,又能干活,难怪让他成了大角色呢。陈鹤觉得自己再活十辈子也比不上他。
他将这话同李高扬说过,李高扬却摇摇头,说:“我不是什么神人。我会这些,只是迫于生计,不得不学。其实人的天资哪能差这么多呢?只是环境使然,叫我有了机遇。你可知越女娘娘周胜仙?倘若我没遇见她,现在恐怕早死了,哪有人能知道我。”
陈鹤又好奇地问:“越女娘娘周胜仙?那她可算是天才?”
李高扬先毫不犹豫地点了头,然后又摇头,道:“她大概不愿人这样说她。”
陈鹤道:“那还算是喽?”
李高扬笑道:“按理说,她自小饱读诗书,又有机会学武艺,也是环境造的英才。但我总觉得她是天下第一的天才。”
他又想问问李高扬大同会的内幕,本以为他不会回答,却不料李高扬也不怕他跟张会长告状,丝毫不停地说了许多逸闻。先是吉昱明副会长的风流之事——说他一生败在了女人身上,又可惜吉晖柔早早离世。
“吉晖柔是谁?”陈鹤打断。
李高扬思索半晌,可能在纠结如何跟他介绍。
“吉晖柔她,是吉昱明的妹妹,却胜哥哥百倍——我常常想,吉大哥若没有这个妹妹,也许活得比现在要好得多——闲话不提。周胜仙当年想传位给她,奈何她死在大同会成立的前夜。”
陈鹤学着大人模样叹息:“没有这个命。”
李高扬随声附和:“是啊,大同会没有这个命。”
他不想在此多谈,又聊到了廖若笠和刘望北。
这两人也早已泯灭在历史之中,陈鹤从未听说过他二人的名字,闻说了这寂寂无名的两个小人物,也并不追问,不感兴趣。
他兴冲冲地问:“张会长呢?”
李高扬浅笑着说:“张会长?很久之前,张会长做错过一件事,这件事害的越女县从此黯淡无光。”
陈鹤拧眉,问:“什么事?”
李高扬冷笑道:“你可知越女娘娘周胜仙是怎么死的?她被那个叫杜苍梧的杂碎刺了一刀,从此大病不起。这杜苍梧的杂碎又为何要刺杀她?还不是因这张仲山。”
陈鹤后退一步。
他虽好奇这些大人物的过往,却不料能听到如此秘密之事,还牵扯到了张会长……他不由害怕了。
但李高扬却不给他害怕的机会。毕竟这些话藏在他心中许多年,他迫切地想找个人发泄出来:
“那天,他偷听到了我与他爷爷的谈话,这其中涉及到长弓门发家之事,与杜家有关。他便迫不及待地告诉了杜苍梧。杜苍梧这畜生,也不顾我们的恩义,竟一时冲动,就刺杀了……刺杀了……我上位后,就将他挫骨扬灰……”
李高扬青筋暴露,一度哽咽,手不住地捶着桌子。
陈鹤被吓坏了,头脑慌张,推说要收拾东西,快速逃走了。
总之,除了偶尔发疯,李高扬还是很好相处。
陈鹤与他二人缩在东郭的这一片天地,抛却了凡尘俗世,日子倒也优哉游哉。
然而平静的日子哪能多得?
第二年的冬天,平凡的一天,夜里下过大雪,此时却已停了。陈鹤走出东郭,照例去向张仲山汇报。
其实随着时间淡化仇恨,他汇报的内容越来越短,张仲山也听得越来越不耐烦。他觉得再过一两年,自己根本不用走进天殊旧宅汇报了。
他不喜欢那里。
大而空旷,怪渗人的。
但是今天似乎有些不一样。
陈鹤瞪大双眼,看见雪地里涌出一批人,浩浩荡荡,来势不凡。是土匪吗?几个骑着马的先到了他跟前,马鞭几乎要打上他的脸。陈鹤几乎觉得自己看不懂这世界,分明只半个月没出门,怎么换了人间,到处都是逃窜的百姓呢?
连圣贤村都这样,那城里呢?城里怎么样了?
他抓住一个人,焦急地问:“这是怎么了?”
那人绝望地说:“孟国人又打过来了,到处杀人呢,快跑吧,他们是畜生,不讲理。”
陈鹤又大声问:“城里呢?”
那人赶紧跑了,一边跑,一边大声回应他:“城里?城里早沦陷啦。”
此时的陈鹤莫名有了急智,他灵光一闪,用生平最快的速度跑回东郭,大叫:“李大人,李大人,孟国人打过来啦,到处杀人,咱们快跑吧!”
然而他叫了许久还没有人应声,陈鹤一拍脑门,想起李高扬还没起床。好在他已把小欢子喊醒,两人跑去卧室将李高扬摇醒。
李高扬睡眼朦胧地被陈鹤背在身上。
小欢子年纪更大,更为稳重,觉得孟国人不至于随便杀人,于是找了几个路人问清楚,才知道他们只抢人东西,杀长弓门的人而已。
三人松了一口气,陈鹤也将李高扬放下。
李高扬叹气道:“长弓门何至于此?竟被打得这样溃不成军。”
他蜗居在东郭两年,不问世事,不知如今的越女县是何等境况。
他们缓慢地行进,路上碰见许多孟国官兵,但无人在意这三人。李高扬从前观察的本领,用在了观察圣贤村上,他悲哀地发现,无论是长弓门还是越女县,恐怕都要终结了。
他没有继承好周老师的遗志,大多数百姓,其实欢迎孟国人的到来。
李高扬突然想起自己还有东西在庄生家里,他也看出陈鹤和小欢子心不在焉,于是微笑地说:“城中既已崩溃,我长弓门大势已去,从前的一切均已作废。你二人也不必顾忌什么张会长,我也成了自由身。若记挂家中父母,自行离去便是。”
这二人对视一眼,陈鹤迟疑地问:“但是大人,您自己……”
李高扬摇头,道:“无碍。我只是武功被废,又不是成了废人,你们使命已成,放心离去吧。”
小欢子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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