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望无际的原野上,突然出现一个小小城镇,风儿吹皱了镇口的大旗,红色的大旗在烈风中飘扬。赶路人风尘仆仆,那茫茫的灰色草原,早已磨平他的锐气,只有随着热烈的风奔跑,才能让他感到自己还十分年轻。
这里是虹桥县,但天空中并没有彩虹。因为只有历经风雨后平静的晴天,头顶的这片天幕,才会浮现出缥缈的七彩奇观。
即使这彩虹终会消散,但那时的彩虹,将会骄傲无比地挂在人们心上。
此时的天空还晦暗无光,黑云压抑,浓厚的风推动一片片云前进,却不曾带来一朵洁白。耳畔的风声渐渐平息了,背后鸦雀无声,只有面前这座边城所象征的远方,还响起热闹的弦乐。
背后的风无声催赶,少年的步子却极为缓慢,那弦乐从何而来?是原野中的海市蜃楼吗?还是露天午睡的一场幻梦?也许梦醒后,一切又回到原点。
在虹桥县的深处,书生章先生家人声鼎沸,热心的街坊迫不及待拜访这家虹桥县的新住户,好奇坐在闺阁里的新娘子长相如何。红色装点了这座灰色的镇子,连街头都挂上了红灯笼,庆祝这难得的好事。平日里游手好闲的混混,拿起唢呐、笛子、板鼓等,靠老爹教过的手艺,自发地在街道里吹奏起来。
明明吉时未到,一茬茬人却争先涌入章先生不大的院子,坐在厅堂里,坐在石凳上,坐在池塘边,提前为这年纪不大不小的秀才祝贺。章先生穿着大红袍子,不得不和他的姨妈周胜仙一起招待宾客,端来一叠叠花生和瓜子。姨妈周胜仙的美貌获得一致夸赞,与之而来的是不停的询问,尤其她介绍自己少年寡居,更是让无数人心动。但大家更加好奇那传说里的新娘子的样貌,她想必还在装扮自己,新娘的装束总是最尽心尽力的,何况这章先生一表人才、学识渊博,他的媳妇一定能让人大饱眼福。
由于到来的客人过多,周胜仙只好招呼街坊多搬几张桌子来,甚至有些桌椅不得不摆到门口。这的确有碍便利,但附近的居民几乎都来参加这场盛会,所以倒也不妨碍。再说,这场婚礼并不要求刚刚认识的街坊交上份子钱,人人白得一顿饭,焉有不开心之理?
但预先准备的食材却不够,勤快能干的周胜仙谢却一声声好意的呼唤,快步去了后院,那里请了两门大师傅掌勺,又请了三名少年帮工。
刚一进去,没闻到预想中扑鼻的香气。周胜仙仔细一想,也是,还未到开席的时候,师傅当然只能将冷席先备好,热菜做了准备,就等她下令开锅。这一排排,一件件,肉菜蛋面,整整齐齐,规规矩矩,让周胜仙心满意得。
“陈师傅,王师傅,原定六桌人,但临时加了两桌,东西既已备好,就不另加了。只是呈菜时,烦请两位师傅匀好分量。现在外头还正热闹,估计得再过半个时辰热菜才能下锅。您二位若是无聊,可到前院玩玩。”
两位师傅正坐着,闻言站起来,先点头称是,后又坐下,表明不必麻烦,说了几句客气话。周胜仙微笑点头,转头对三名少年帮工说:“菜可以匀,但酒不能。还需再去拿两坛酒。”
“还是普通黄酒?上酒窖里取还是到外头买?”问话的帮工个子不高,脸颊上有几粒雀斑,但双眼清亮,透着股机灵劲。
这里三名帮工,除了两位师傅,只剩一个座位,另两名少年一个站着,一个坐在石头上,唯独他能坐在凳子上,一听见周胜仙的话,便呲溜站起来,故意瞪大眼,咧着嘴笑。
周胜仙觉得这小帮工心眼多,心里有些不喜欢,脑子转了转,记不大清他的名字。好像姓李,会摆冷碟,在本地又比较出名,所以挑了他。她前厅还有一堆事情,懒得理会他,只道在酒窖拿普通黄酒就好,和两位师傅道了别,匆匆赶去前院。
这少年的确姓李,名高扬,是当地出了名的混混。但鉴于本地混混众多,这倒不是什么大事。何况他自幼聪颖,当混混也有名堂,什么都会一些,算是附近一片的混混王。平日里最喜欢和一群狐朋狗友待在茶馆酒肆胡乱吹牛,或者蹲在路边吹口哨。
诸君可能要问,这厮日日鬼混,如何营生呢?原来他还有个祖传的修鞋行当,偶尔干干本行,赚些钱财。其余时候,如这章先生的大喜宴,他自然要凑凑热闹,赚赚外快。
今天他心情舒畅,替陈师傅摆了冷碟,得了一些小钱,和两个兄弟分了些,还能去喝顿好酒。漂亮女主人布置的任务也简单,他久坐无聊,不如动弹动弹,找找乐子。
这章家人买了栋好房子,虽不算大户人家,但三个人住着可太浪费!单进院落,前院很大,挖了一汪池塘,种上了几树桃花,颇有文人的闲情雅致。还白得了一个宽阔后院,被低矮的围墙草草圈起来。
正想着,他到了酒窖。书生家的酒窖不过是个地下杂物间,乱七八糟,深处堆了很多好酒,可惜看得见,喝不着,桃花酒,桂花酒,唉,唉!到最后,拿的还是普通黄酒。
他愁眉苦脸对着酒坛子,想着等会怎么偷喝一些,磨磨唧唧爬上去,却被一声巨响吓了一跳,一手抱一个酒坛子,下意识躲在旁边的水缸后,只露出一双眼睛。
外面敲锣打鼓的热闹传进来,他还能听见师傅们兄弟们的说话声,初春的树上,鸟雀正兴奋鸣叫,甚至,耳畔的风声温柔细语。除了刚刚的巨响,一切毫无变化,这依旧是闲逸的后院。
但李高扬依旧没有出去,呼吸不由得重了几下,总感觉此地风声鹤唳,似乎要发生什么。他默默将酒坛放下,感到眼睛酸涩,又闭上双眼,再次睁开眼时,一个红衣男子正与两人纠缠。
红衣男子赫然是今日的新郎官章先生。
李高扬瞪大双眼,手指情不自禁陷进泥土,不停揉搓着。章先生赤手空拳,身如飞燕,对手皆手持匕首,来去如风。只见章先生咳嗽两下,仿佛更有力了,一个转身,不知不觉已到一男子身后,直掐他脖子。另一男子反应过来,趁章先生手无法动弹,快速刺出匕首。
不知为何,明明与他非亲非故,李高扬却情不自禁为章先生担心起来,脑袋越探越往外。但章先生更眼疾手快,在匕首刺到他衣服的一瞬间飞身而上,一个翻转,脚踩那男子头顶,再一个飞踢踢中他的脸。对手自然双双倒地。
李高扬松了一口气,却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被危及,于是连忙将脑袋收回来,一双眼睛却还是死死注视着那里。不对,这不对,那对手没死,必会反击。那厮腰腹正在蓄力,手中匕首也还紧握着。章先生发现了吗?
就在“小心”二字即将出口时,李高扬看见章先生俯身夺走匕首,以极不可能的速度将这敌人的匕首插进两个敌人的心脏。
血蔓延而出。
这两个人再也活不过来了!
李高扬长长松了一口气,后背已湿透了。他发觉四周寂静无声,举起酸软无力的手,用力拍打自己的耳朵,这才又听见俗世的喧闹。刚刚一直是这样的吗?章先生的速度太快了,太轻了,以至于这场惊险的战斗,丝毫没有引起不远处师傅们的注意。只有他见证了这秀才的深藏不露。但他的眼睛却冷不丁和章先生对视。李高扬一个激灵,扑腾侧身跪倒在地,离开了水缸的庇护。章先生慢慢向他走来。
“先生,我是来帮忙做饭的伙计,周姑娘叫我来这里拿酒,”他如梦初醒,忙从水缸后面将酒取出,证明自己的无辜和清白,“这里发生的事,我,我不会说出去的。吉时快到了,您该出去了,尸体由我来料理,我,我先藏在酒窖里,把尸体拖进酒窖里。”
直到此时,他才一阵后怕。章先生好像就站在他跟前了。这里是虹桥县,混乱不堪的虹桥县,这里没有王法,官府就是摆设,田猪帮才是说了算的。但即使这样,一个看起来知书达理的秀才在自家院子里连杀两人,也是一桩大事!外面的邻居不知道要怎么害怕呢。他是唯一的目击证人,这章先生的武功如此高强,他不知道要怎么……
“小伙计,哈哈哈,你的肩膀抖得像筛子似的。”出乎意料的是,章先生发出爽朗的笑声,可能会传到师傅那里。
在李高扬懵懂中,章先生将他扶了起来,对他说:“话还能说利索,是个机灵孩子。你说得对,这的确不是什么能见人的好事,但你不要怕,我不是随便杀人的坏人。我姓章名元字道浅,你叫我道浅先生好了。你叫什么?”
“道浅先生……”李高扬喃喃,又猛然回神,介绍,“李高扬,我叫李高扬。”章道浅笑道:“羔羊?你现在看起来的确像只小羊。不是这两个字吧,我猜是高高扬起的高扬。至于我,是‘道言浅近说’的道浅。”
打斗中瞧不清脸,凑近一看,李高扬发现章道浅其人长相温和,笑起来更是毫无作伪之态。但他听这人久久说不到正题,不由得疑惑,“您……”
“不过吉时快到了,劳烦你帮我处理尸体,至于为什么,以后再同你说。”不管怎样,李高扬松了一口气,下意识往后退一步,避开章道浅的手,轻轻嗯了一下。
章道浅却还继续说:“你是做菜的吗?不是的话,等会去前厅一起吃饭吧。我已消失很久,周姑娘大概应付不过来,又要数落我。”
李高扬不敢看他,只能假意笑着。此人形迹可疑,是否是道貌岸然之徒?假意亲切,背后不知怎么算计。刚杀过人,却毫不惭愧,面对初遇的证人,装得似慈爱长辈,说着莫名其妙亲切的话,还用手拍他的肩膀。
他当然见过这样的大人物,他们表现得全心全意,却各有所求。求什么呢?章道浅为何不杀他?只怕是知晓杀了本地人难以处理吧。
但道浅刚刚武打的飘逸动作在那一刹那,浮现了千百次。他的武功出神入化,是李高扬难以见得的,他又细细品读一番,迫不及待想看更多的动作。于是,在章道浅微笑着即将离去时,李高扬扑腾下跪,磕了一个头,说:“弟子李高扬,自幼好习武,但从没有见过道浅先生这样武功高强的人,心生向往,想要拜先生为师。”
章道浅皱起眉,思忖这要求是否合理,他能否胜任。最终,看李高扬赤诚的眼神,不由得开口:“高扬,拜师学艺不容得马虎,我江湖中人,最讲究门派类别,你今天拜我为师,入我门下,以后若是后悔,那可就十分难办了。我道浅是个读书人,习武不过强身健体以自保,比我武功高者,不知凡几。你现在年纪小,见识并不广阔,看我与人恶斗赢了,就以为我的武功厉害,实则不然。以后你不知还要见到多少高手,快细细思索,免得以后后悔。我先走了,若是你明日还不改其意,就过来找我。”
李高扬心想,他这话倒是贴切,设身处地替他着想似的。但他二人是何关系?何以能这样用心?不过又是推辞罢了。他见章道浅转身要走,心中百转千回,又开口:“先生先别走,学生李高扬,幼时父母双亡,全凭周围接济过活,认识许多江湖上的朋友,也算能混得开。旁人都叫我混混,先生刚刚的话,难道也是看不起我?学生是诚心诚意要拜您为师,什么也不怕。”
章道浅早已转过身听他说话,闻言叹息一声:“不是这意思。但今天着急,来不及说别的,还是那句话,你若明天仍不改心意,便来找我吧。”
话罢,章道浅快步离去。李高扬站在原地,还在琢磨这章道浅究竟是个怎样的人物。但他二人结识得太浅,难以得出结果。他只能一遍遍回想刚刚。
那两对手的功夫并不弱,章道浅杀了人,身上却连血都没溅上,一定是外面江湖极厉害的人物。只是强身健体,手能这么稳,步子能这么快?他可不信。
至于他的话……师傅难道只能有一个?天下武学,不应当融会贯通吗?若各门派一味守旧,闭门造车,武功只传内不传外,难怪式微呢。
他越想越觉得好笑,走近那两个尸体,蹲下去看印子,果然扎得很深。说写字的厉害,是力透纸背,章道浅这刀法,是入木三分哪。
等会还要去后面帮忙,李高扬怕身上弄上血腥气,想起酒窖里好像有一块盖酒的大白布,于是下去找到,把白布披在身上,将两个尸体弄了下去。他身体康健,拖完后愈发活力,抱起酒坛子回到原位,还一边随意哼着歌。
陈师傅听他来了,一抬眼,一闭眼,懒得问他怎么去了那么久。两个兄弟也凑过来,他们一个叫光美,一个叫鲁奇。鲁奇小声问:“你难道去前院溜达了?我们俩玩猜拳,都要无聊死了。”
李高扬哈哈大笑,高声说:“刚刚碰见了男主人道浅先生,同他聊了几句,他看我有些才华,想与我交朋友。邀请我等会去前面吃饭。这饭是咱们自己备的,可知道是怎么回事,可惜不能同你俩一起,但我打算眼疾手快,待他们一吃完,就将东西都打包带走。咱们今晚、明天再饱餐饱餐。”鲁奇和光美当然应和他,一个劲地夸他厉害。王师傅本想刺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几句,见他那两个狐朋狗友如此应和,觉得没意思,就闭口不言。但陈师傅却起了身,在地上缓缓走几步,活动腰骨,同时笑着看李高扬:“你小子,你有什么才华?你认得字?”李高扬笑嘻嘻凑到陈师傅面前给他捏肩:“认识啊,师傅教我的,菜谱上的字我都认识。黄豆炖猪蹄,炖和蹄这样难的字我都认得。猪也认识,不过不是因为猪蹄,是因为田猪帮。”
陈师傅笑道:“你啊你啊,别叫天殊帮的人听见。没你好果子吃。”
李高扬继续说:“我就这会得意了,哎呀,没边了,吃饭不要紧,主要想看新娘子。毕竟不像两位师傅这样见多识广,什么都见过,什么都吃过。”
几人玩笑一会,周胜仙来了后院,叫师傅把热菜下锅。李高扬看她火急火燎的样子,一时犹豫是否该凑过去说章道浅的恩旨,又想到若是不说,这女人说不定会把他撵回后院。于是他向前迈一步,说:“周姑娘,刚刚我碰见道浅先生,他叫我等会去前面吃饭。”
周胜仙像是才发现他这么个人,从上到下,从下到上,来来回回把他打量一遍。她越看越觉得奇怪,拧起眉头,不耐烦地说:“嗯,他跟我说过了。好,你就跟我走吧。”
李高扬并不想跟这个女人一同走,但只能亦步亦趋跟在她身旁靠后的位置。她的确漂亮,鹅脸杏眼,身材修长,但那又能怎样呢?所有好看的女人都长这样,没什么区别。何况她走路时直挺挺、硬邦邦的,从腰到脖子是一条线,看得人拧巴。她的头也永远目视前方,眼左右扫着周边的事,似乎一切都逃不出她的法眼。但一遇见人,她的眼立刻笑成一条缝。短短时间内,她已记住了所有人,亲切地和大家打招呼。李高扬自然也认识他们,一些少年人快步找他玩,邀请他落座。这一切也被周胜仙看在眼里。
面前有花生和瓜子,他一边嗑瓜子,一边又吹嘘一遍自己的经历,他们对此毫不怀疑。男人们同男人们坐一桌,女人们同女人们坐一桌,他这一桌里有些半大的孩子,自然也有很多女人了。大家聊起章道浅先生来,说他十七岁考中秀才,后来游走四方,当过某某大人的幕僚,也在私塾里做过夫子,今年虽不过三十岁,却看尽人生百态,因此挑选虹桥县作为自己的山林居所,是归隐之意。
但先生大义,他选的这院子这样大,未来一定会开设学堂,他会成为全县最好的老师。一些女人已去虹桥县的越女庙里拜过,希冀孩子能入章先生的学堂。
李高扬觉得荒唐,这世上一定有许多山野竹林,为何非要选择虹桥县这座边城?他的武功那样高强,怎么甘心只当一个教书先生呢?一个普通的山林隐者,又怎会有刺客想取他性命呢?这人身上有许多谜团。但他将成为他的师傅。
突然,管乐声大响,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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