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下到后半夜就停了,到清晨时,外面已经变成了晴天。日光照在雪地上,明亮得刺眼,昏迷的人不由皱起眉头,意识挣扎片刻,醒了过来。
方灵枢刚睁眼时有一瞬的茫然,他看到一个陌生的房间,简朴得如同雪洞,仿佛除了淡淡的药香,什么也没有一般。方灵枢蓦然想起昏迷前的情景,他连忙转头看向四周,待看到旁边盘腿打坐的人后,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
知觉这时才回到体内,方灵枢感觉浑身疼痛,尤其是胸口,只消动一动,便似脏腑移位。
“你别动了,阿姐说要静养着。”
方灵枢被忽然出现的声音吓了一跳,看向来源,才发现角落里的爰爰。
爰爰也是刚刚睡醒,她揉了揉眼睛,看了素问一眼,道:“阿姐在入定,不过应当很快就会回神的。”
素问的问询确实已经到了尾声——司命星君翻阅了半晌仙籍,也没查出明月奴为何会吸入魔气,更不知该如何将其逼出,他推测道:“你方才说他修炼手印也有所不同,许是妖修炼与人仙之间有区别?”
“星君是天神,通晓六道,若认为合理,那或许就没问题。”素问看司命星君犹犹豫豫的模样,不禁忧心忡忡,“但魔气在明月奴体内隐匿无影,会不会忽然之间爆发?星君当真无法逼出么?难道任由明月奴自己消化?会不会出事?”
司命星君被素问连珠炮似的问题问得头大,索性将书一合,破罐破摔:“大不了入魔嘛。”
素问瞪大眼睛:“入魔?!”
司命星君见她反应激烈,连忙道:“玩笑话,玩笑话!”
素问皱眉,沉声道:“神魔对峙数万载,别人不知他们,星君应该明白的,这是一条万劫不复的路!”
司命星君轻点眉心,思索片刻,道:“这样,我再去翻一翻天书……”
素问默然看他。
司命星君眉头一挑,问:“你待如何?”
素问道:“若是星君当真无法,便让明月奴结束这趟旅程,立刻回昆仑去——昆仑没有战乱,而且通向仙界,灵气充裕纯净,就算暂时去不掉他体内的魔气,至少不会变得更差。”
“他走了,你怎么办?”
“我会小心,平日身边还有一个小妖爰爰可以帮忙,逼不得已还有它。”素问拍了拍木簪。
司命星君道:“你这样,可是断了明月奴成仙的捷径啊。”
素问摇头:“只能如此。”
司命星君静静地看了素问片刻,忽然笑道:“好!就依你!”
素问一愣,她原本以为还要费些口舌,没想到司命星君这样爽快地答应了,她倒有些迟疑了:“那……我去说了?”
司命星君点头:“去罢。”
“……”素问总觉得有问题,她睁开眼时还在想司命星君到底是何用意,不想一抬头发现方灵枢已经醒了过来,她便将明月奴的事搁置一边,起身到方灵枢榻前问道,“感觉如何?吓坏了罢?”
方灵枢笑着回答:“无事,有叶大医师在,没什么好担心的。”
素问不由一笑,俯身号完脉,问道:“还是痛?”
“一点点。”
素问无奈摇头,道:“我知道厉害,你莫要安慰我了。”说着,她让爰爰去买些早饭,自己则握住方灵枢的手,灵力通过他的经脉缓缓流去,虽然量很是微小,但可以稍稍打通阻塞的经脉,减轻些疼痛。
方灵枢感觉到身体的变化,惊奇道:“这就是修行么?”
素问点头。
方灵枢紧跟着问道:“我能学么?”
素问垂眸,沉默了片刻,才道:“等我治好你后,或许可以。”
方灵枢欣然道:“好!”
素问看向方灵枢,忍不住问:“若是你不能学呢?”
方灵枢一怔,认真问:“是没有根骨资质么?”
素问道:“也许没有。”
“这也是很有可能的,毕竟凡人千千万万,能求仙问道的又有几人呢?”方灵枢说着,看向素问,发现她正在观察自己,蓦然明白方才她是在忌讳什么,当即笑道,“即便不能,你也不必为我难过,不管如何,我会好好过完这一世。”
素问微笑着点了点头。
这时爰爰敲门回来,将她从元度卿家要来的早餐摆上了桌子。素问留方灵枢独自用餐,她则去药炉旁挑挑拣拣,选出几样治外伤、内伤的药,等外间响起收拾碗筷的动静,她才起身出去,果然见方灵枢已经吃完了,正在穿衣服。素问:“不多躺躺么?”
方灵枢束好腰带,解释道:“我没受什么重伤,还是先回去罢。本来说好昨晚回家,一夜未归,家中恐怕担心。”
爰爰端着盘子,缩着脖子,掂着脚,自觉无人察觉地退了出去。
素问一阵无言,方灵枢也有些尴尬,两人相对片刻,素问忽然想起一事,问:“昨天的一切,你没有什么想问的么?”
方灵枢斟酌着道:“那些情景似乎不属于人间。”
“确实,很反常。”素问有些忧虑,“人间乱了太久,惨死的人太多,留下了重重怨念,就会有妖魔从中滋生……其实我也不知该如何解决,可是总觉得你因此受了伤,应当知道一些原委——那个伤你的人是兰兰的母亲,名作‘朝馨’,她从前在我这里看病的时候就有魔气在身,我原本以为这是因为夫家虐待,后来她回了娘家,我去看望过一回,就没再留意。如今看来,夫家之怨只是其一,比起这些外人施加的伤害,朝馨似乎更加怨恨自己的母亲,恨母亲曾经遭遇了重男轻女的对待,最终却沦为同类,辱害自己的女儿。”
方灵枢忍不住靠近,柔声道:“素问……”
“我没事,我没有这样的家人,只是有些想不明白,还有点……”素问皱起眉头,感觉喉咙有些哽。
“不要难过。”方灵枢轻声道,“舐犊之情,孺慕之情,这些在穷困潦倒面前多数都要大打折扣,一斗米难倒英雄汉,又何况是无知之辈?朝馨的母亲若是从出生开始便面对轻视女子的困境,她会习以为常,甚至潜意识里认为将来走出这困境的方式就是自己生出男儿,因为没有人告诉她真相,也没有给她指引另一条可以走的路。”
素问不禁道:“若是有了学识就会好么?”
方灵枢点头:“不敢说改变所有人的想法,但一定会好很多。”
素问恍然:“怪不得你要在善堂里开学堂、教技艺,你是给他们多一个选择。”
方灵枢屏住呼吸:“你知道了?”
素问笑道:“图师兄与你合办,我知道很奇怪么?”
“唔……”方灵枢煞有介事地点头道,“你说得很是在理。”
素问看着他,心里不知何时变得平静起来,但另一种有些甜滋滋、又有些酸楚的感觉涌上来,让她想要寻求一些安慰,情不自禁道:“我可以抱你一下么?”
方灵枢一怔。
素问一惊,被自己的大胆言行吓得跳了起来,她连忙冲向门口,喊道:“明月奴!有、有没有马车?方医师要回家去!”
“这么快?”爰爰探进头,发现方灵枢捂着伤处,傻傻地站在屋中,她连忙进来问,“方医师伤口疼么?要不要再住两日?诶?你的脸怎么这么红,莫非发热了?”
方灵枢轻咳了一声,道:“没有,回去慢慢恢复就好了。”
“是么……”爰爰有些看不懂方灵枢的神情,若说他伤重难受,他却眼含笑意,若说他心情愉悦,他的唇色又实实在在很是苍白。没等爰爰琢磨明白,方灵枢已经往门外走去,爰爰连忙跟上,防止他摔倒。
方灵枢行到前屋时,素问站在门边,背着手不知在看什么,听到动静回过头来,看起来与往常无异。
但在两人对视上的瞬间,他们都感觉到有种微妙的变化出现了,方灵枢因之欣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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