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皙裸露的手臂不仔细去看还以为是一道自窗棂漏下来的月光。
地面湿滑,他双膝触底,胸口硌在浴桶的边缘。
水雾迷蒙,霍铃七的声音像游鱼紧贴在他的耳侧一路蜿蜒,“你放心吧,等我好了就替你杀了他。”
遮在双眼上的蒙布一瞬松开,轻飘飘浮在水流上。
霍铃七仍在说话,只是孟璃观却听不清了,只有她高低起伏的语调贴合温水浴的波澜不惊,开出水花。水雾散去,他微微侧目,霍铃七秀气的鼻梁上凝结起细小的水珠,滑落在丰润的花唇,被她随意含进去。眼睛是雾蒙蒙的灰色,眸中倒映的是碧若玉盘的明月。
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
“你能杀了谁?”他轻笑,像是一种沉迷幻境而又回转过来的清醒。
孟璃观身上有一种浅淡的墨香,这本是霍铃七最厌恶的气息,也许因为她更加熟悉的是刀剑的锈气和血腥气,那些肃杀紧张,时刻就是悬梁的尖刺,稍有不慎便是一退千里。可如今松弛,停歇,带来了短暂的偏安,她竟也竟然也习惯了那些象征着绵软安逸的气息。
墨香被上涌的水雾稀疏冲淡,混合着药气像是被风随意吹来,凉薄地贴在肌肤。
霍铃七闭着眼,口中仍是一如往常的狂傲:“你或许不了解我,我想杀了谁就能杀了谁。天南海北,瑶池玉台,穷追不舍。”
“如今呢?你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眼睛看不见走路都需要人扶着。且不论你如何杀人,恐怕如何活着都是个问题。”孟璃观盯着她手臂上青青的脉络。
霍铃七鲜见地沉默,整个人缓缓下沉,半张脸没在浴水中。
冷冷丢下一句:“出去。”
她不需要任何人来帮她强行拽离,清醒。
“治病不可急于一时,愚公移山、夸父逐日,积少成多,总有能见到成效的那一天。前提是你要能接受自己现在的模样。”孟璃观轻抬眼皮,倒映在水面的影子后移渐退。
八个郎中,八张药方,十五里血染青山,证明着霍铃七从傲视群雄的天下第一剑转为一具死而复生的枯骨。
声名犹在,现实难托。
斑驳的光影从木缝间透漏进来,沐在窗角那只竹编的空鸟笼里。屋里安安静静的,至于水中人模糊的身影。
爱说大道理是教书先生的通病,霍铃七不屑于去挑逗他,她只想证明自己还没有变,哪怕受再多伤,受多少无可挽回的劝告,她都还是那个手眼通天、不可一世的第一剑。
现在的模样,她垂下眼,现在是什么模样?她逼自己不去承认的模样,一个眼睛看不见,昔日武功尽失的废人。
*
数月过去,依旧如常,霍铃七每日拔剑,掌心上原本长好的新肉又重覆上层薄茧。
每日来往定风坞的郎中已成了熟视无睹的事儿,大家默认孟先生的院子养了位娇弱的新娘,风吹不得雨打不得,五劳七伤。
王大娘还记挂着当日霍铃七一菜刀之“仇”,朝院子里努努嘴:“你家那位,脾气也太差了些,一天天的抓鸡逗狗的,没有安生的时候。”
孟璃观温和笑笑:“她性子便是如此,我替她向您道歉。”
王大娘哪里是真的在意,旋即笑着摆摆手,话如吐珠:“不用不用,不过是说说而已。我那孙子顽劣,那么多先生唯有您制得住他,我感谢您还来不及呢!”
言罢她从随身挎着的竹筐中抓出一把尚带晨露的蘑菇就往孟璃观手里塞,道:“马上就要下雪了,眼瞅着就捡不到蘑菇,这些孟先生拿回去尝尝鲜?”
“这哪里好意思?”孟璃观口中虽这样说,手却是熟练地拎起衣摆一角,将那些蘑菇兜住。
几人又寒暄了几句,王大娘被逗得眉飞色舞,挽着竹筐的身影渐消失在山中羊肠小道。
孟璃观用指节揉了揉眉骨,旋即去数怀中那些憨态可掬的菌菇。秋末初冬的蘑菇又鲜美又难得,做个小鸡炖蘑菇差不多。
他心里盘算着,忽然想起家里供着的那尊大佛,趁他出门的日子还不晓得糟蹋了几只鸡鸭。
霍铃七固然武功高强,自矜自傲,可是骨子里还是个孩子,难除幼稚、直接。不论是中毒受伤还是逼退郎中,她的不通世故都原形毕露。
孟璃观见过蜂鸟,小小的一只拇指大小,却飞得足够高、足够快,也足够会隐藏。在他眼里,霍铃七就与蜂鸟无异,势薄,力道深厚。世上或许有许多人徒有虚名沽名钓誉,但她这个第一剑的名头绝非虚名噱头。
有人好读圣贤书,有人好行万里路,但二者都不能独善其身,这便是江湖的禁忌。没有规矩便是有规矩,看似自由散漫,利益边界却很明显。世间不论黑白,底色都是一样的,不能脑子能力兼具其二的,必然会被瓜分吞食。
霍铃七吃了亏只想报复回去,这是她的执拗,而将矛头直只向潇湘派,这就是她的简单。
可显然孟璃观并不在乎她的仇怨,画上的女子一张瘦脸,挂着两只绿豆似的眼睛,贼眉鼠眼的样子怎么看也跟霍铃七那张美人之相毫无关联,唯有浅淡轻佻的笑模样倒颇有些传神。女子那柄剑虚虚勾起他的回忆,孟璃观的眉头越皱越深,直到深深松了一口气。
他将那张薄薄的画纸团成一团,扔进了水流湍急的泥道。
与他意想的不一样,在找霍铃七的另有其人。
果然,世事情如纸薄。
*
秋意萧索,显然已经到了迟暮。
霍铃七收回目光,身上的汗晾干了之后有一种凉飕飕的寒意,薄薄的绡纱贴着背脊到脖颈的那一截,被穿风惊掠战栗从生。
已经要到冬日了,她还记得从前在齐云门时每到这个时候正是门中弟子上下囤物的时节,师兄会特地嘱咐为她寻许多好酒来。冬日喝不到的黄杏、青梅酒,多见的红梅露,藏雪寻香,甚至还有甜甜的米酒,一应俱全。
她嗜甜,师兄就备下许多糖,她不爱穿厚衣,但总会有一套冬衣衣橱里叠得整齐。
一累数月,也不知师兄如何?难道物是人非,唇齿也相离吗?想之霍铃七剧烈咳嗽几声,她能感受到体内真气涌动的缓慢和迟钝,那些曾经的内力一朝空虚,便如铺天盖地的凉寒,厚雪一般积压在肩脊。
她拄着竹杖慢慢挪到院子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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