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堪红叶青苔地,又是凉风暮雨天。
十一月初三携雨惊风,吹散天边一团正烈的火烧云。昨夜那弯惨淡的钩月在今暮圆了一些,冷露无声,萧索落得齐云山山门前三百石阶满阶梧桐。
山门旁白树栖鸦,拓影如犬牙差互,闷雷滚滚,大有山雨欲来之势。
乌篷下一烟灰交领窄袖短打的弟子正托着腮打盹,突感闷热的天气里倏地挤进丝缕让人心旷神怡的凉意,他眯眯眼,眼前群峰环绕,浓青淡绿绵延数里。山路交叠,层林尽染,近处水潭枯荷歪七扭八倒伏一片,正供白鹭休憩。
比试台四根白柱擎天而指,树影半落,台上的比试却未曾止歇。
刀光剑影纷至沓来,惊得水光潋滟,连同枯杆上的白鹭一哄而散。
手持长刀的少年约莫十七八岁,瘦高个子,虎背蜂腰,皮肤白若敷了粉,五官深邃而俊朗。他手中那把刀状如山脊,边缘平整而锋利,切玉碎骨,削铁如泥。少年剑眉下压,挥刀朝前刺去。
这一刀可不简单,乃是逆风而去带出哗啦啦一声响,刀弧紧盯双肩、臂膀、手腕三个落点,招式如雨,让人无暇分身,躲闪之余乖乖落于下风,此招也名为定风波。
他对面的是位剑客,从头到脚青丝丝一片,只余手中那柄剑稍微有点看头。定风波一出,剑客心领神会,不慌不忙略一侧身,贴身避开长刀,伸手制住了少年的肩膀。她力气大得出奇,分神长剑猛撞向刀刃,倏地又转变柔和绕着凛冽的刀气挑起。剑势如虹,指哪打哪。
既有定风波,也必有止风波,刀剑互不相让,你来我往,终是一招“锁龙井”,让长刀败下阵来。
动静吸引了山下回来不久的小弟子,手里捧着满篮子用来煮饭的槐花也不顾就打听起来:“这声音,咱门主又比起来了?”
守门弟子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答:“是啊,齐云门上下就属门主爱比试,偏也只有二门主能跟她对上几招。”
小弟子把槐花放在一块大石头上,取出一朵放在口中嚼了嚼,他来齐云门不久,大部分时间还留在厨房打转,自然对门内这些门道不懂,尤其是如今的门主霍铃七,“听说霍门主和展门主乃是一脉相传的师兄妹,门主怎么给了霍门主而非展门主呢?”
“江湖里谁厉害谁便有话语权,霍门主虽说是个姑娘家,可天资卓绝,打遍天下无敌手,你入门之时难道不是冲着这天下第一剑的名头来的?”守门弟子道。
小弟子想想也是,霍铃七十四岁便能独挑三山六州共计十二位高手,长得还没剑高时就到处派发战帖,更有甚者,说她是与黄天都要较劲的人。
想之他心中苦闷,自己入门多年,连门主的面还没见过几回呢。
“我也没怎么见过,”守门弟子安慰他,手里捧着菊花茶努努嘴道,“门主脾气不好,见到那不如没见过呢。听说她生气时,连屋前的蚂蚁都要找出来一剑砍成两半。”
片刻,剑客抬手拭去额角细密的汗珠,懒散往地上一坐,直道:“师兄,不打了,不打了。”
展无棱收刀入鞘,神情如琼葩缀雾,几分看不真切的笑意:“不是你要比试的吗?说为明天先练练手。”
他此话一出,不想对面传来一声嗤笑,剑客转身,那张脸清淡如白瓷,镶嵌两颗琉璃杏目,一只淡粉樱唇,因着此刻浮了些轻佻的笑意,显得灵气十足。
“练手?潇湘派卧虹刀,我连名字都未曾听过也敢来下战帖。便是我今儿整夜不睡,明儿再睡上个日上三竿,他也过不了我三招。他要做这个活靶子就让他做吧——”她垂首整整手腕上的系带,又带上护腕,勒出一截细瘦的小臂。
霍铃七生得漂亮,尤其是在女丁稀少的门派之中,简直是一堆冷铁中兀得开出朵澄白的杏花。偏生她名声在外,一把咲命剑,一身反骨,杏花便成了只豢养野山的老虎,猝不及防被放出来咬人一口。
猫捉老鼠,一物降一物。齐云门的人默认,只有她的师兄展无棱才能制得住霍铃七。
暮色四合,月上中天。
霍铃七身着练功服,头发利落束起,清清爽爽露出洁净的额头。她绕过廊下一把正晾干的轻纸伞,手不能闲去拨弄头顶的铜片悬铃,发出叮铃脆响。
“我请师弟下山买了梅子姜和鸡头酿砂糖,你尝尝?”展无棱道。
闻言霍铃七蹙了蹙弯眉,指点道:“定要买城西那家铺子的,不是我挑啊,猴三儿亲眼看见北香斋做梅子姜的青梅是烂的。”
梅子姜和砂糖用油纸包着,再拿细绳仔仔细细地封好,边角处塞了张纸片上的印章是来自城西的聚芳斋。
霍铃七舔舔唇角正欲伸手,顿了一下却又缩回,将手背至身后道:“待我明日回来再好好享用一番。”
“何必等到明日?”展无棱微笑。
霍铃七推开他的纸包,有条有理道:“好东西自然要留到最后了,不然岂不是贪心不足?”
展无棱捧着纸包,无边夜色凄凉地从霍铃七头顶淌过,霍铃七浑然不觉,一身单薄地削开夜幕。
“师兄,当初师父离开给我们留下了一刀一剑,你的喋血和我的咲命。说江湖偌大,一刀一剑。喋血咲命,唇齿相依。这么多年多少人妄图撬动你我兄妹的地位,可他们通通失败了,我霍铃七从不会输,无论在任何地方......”霍铃七在前面蹦蹦跳跳,展无棱跟在她的身后,夜风私语似的刮擦在耳侧,心里如白纸一般空白。
霍铃七的影子在他足前晃来晃去,好像小时候玩的踩影子的游戏。
“师兄?”她的声音响起,在寂静的走廊里显得更外嘹亮。
展无棱怔愣一下:“怎么?”
后者弯唇一笑:“师父说了,总发呆的是傻子!”
霍铃七在他眼前逐渐清晰起来,好像有人人为地擦去蒙眼的泪水,笑容迟钝又闪动,又好像发觉他根本没有流眼泪。展无棱觉得自己疯了,或是傻了,他忘记了回去的路怎么走,一味地跟在霍铃七身后。
她目光下视,睫毛像米色的蛾翅,歇落在瘦瘦的面颊上,那是一种矜傲又温柔的神气。
“师兄,你还记得那坛幼时埋起的酒吗?”
展无棱回过神来,道:“我当然记得,那是你小时候埋下的,说等哪一天当上天下第一就拿出来痛饮。”
他特意加重了最后两个字,引得霍铃七大笑。
“天下第一不过是早晚的事,美酒的最佳品鉴期可就是这几天。”说罢她就要去取铁锹。
“等等阿七,”展无棱拉住她的手臂,在对上对方略微诧异的目光时突露出温和的笑容,“何必着急,待你败了卧虹刀再挖出来,岂不美哉?”
霍铃七闻言思索片刻,也认为言之有理,于是拍掌应下:
“好,待我回来,开酒吃肉!”
她此生唯二不过吃喝和练功,展无棱抬起头,夜色中两只羽翼模糊的鸟雀停在走兽屋脊上,俯首帖耳,相互依偎。
*
薄云掩着一轮淡淡的钩月,五更之天,鸡鸣不已。
众人齐聚太仙山巅,群青无边,弥漫的云雾钻透身上薄薄的棉衣,纵使钢筋铁骨也难逃控制不住的战栗。年轻弟子败下阵来,摩挲肩膀吐出一口白气:“怎么还不开始啊?”
云海簇拥着天边新日缓缓上升,初阳万丈,两人一排共计十二人许自吊桥对面走来,中央的女子身着与门中弟子如出一辙的烟灰交领短打,护腕冷硬,步履稳重。
金描真磨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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