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敕从大理寺狱牢出来时,刚近黄昏,赤云一团挨着一团,烧得热烈,他抬头看了半晌,理了理衣摆:“苏兄,走吧。”
苏安跟着他上了马车,低头踩脚凳的瞬间,看了一眼方敕的衣摆。
上面滴血未沾,干干净净。
文合帝正在听陈恪奏报雁城诸事。陈恪比修璟早一个时辰抵京,风尘仆仆地入宫,直至此时滴水未进。复命完毕,他口干舌燥得厉害。
左右都被屏退,文合帝示意他自己斟茶。
陈恪哪受过此等优待,战战兢兢地给自己倒了半盏茶,也不管凉还是烫,一口吞了,还未来得及品出点味道来,就听见文合帝问:“师怀书谎称季君欣没在废墟下面,任由她自生自灭?”
这是要紧事,方才陈恪已经着重仔细提过,他不知为何文合帝还要特意强调,来不及深想,忙道:“回皇上,是的,在场十来位小兵,均是见证者。”
文合帝又问:“师怀书此行,表现如何?”
陈恪走的是武道,大字不识一个,寒门出身,没有背景,没有靠山,能坐到右卫统领这个位置,要说没有一点心眼,那是假的。
但要说心思有多缜密,肯定不及那些个一句话有十个意思的文臣。
他想了想:“师侍郎很是尽心,可术业有专攻,他于土木工程上委实不算出彩,不过很懂得调遣下属打理,许是在军中长大的缘故,在城防上亦见解独到。”
文合帝悠悠道:“如此说来,让他留在工部,倒是屈才了。”
陈恪哪敢接话,弯着腰,讷讷不敢言。
他不敢抬头,自然没看见文合帝神色愈发寡淡:“你倒是提醒朕了,师怀书的父亲在成为骠骑将军之前,也曾做过禁军统领。”
陈恪倏然抬头,脸上血色尽退。
许久后,文合帝平静道:“你既如此赏识他,让他去你右卫如何?”
短短的一句话,却是极尽试探。
陈恪脱口而出:“不可!”
话刚出口,他方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膝盖一软跪倒在地,重重地磕了个头:“陛下恕罪。”
“你何罪之有?”
陈恪几乎面颊贴地,隐约有汗滴落在地砖上,他哆嗦道:“微臣虽然学识浅薄,却也知晓天下才子皆为陛下所用的道理,怎敢私下笼络朝臣,微臣……不过是……”
他“不过是”了半天,似乎找不到更好的措辞,索性又重重磕了几个头:“微臣只是如实禀报,望陛下恕罪……”
他惶恐不安,文合帝轻笑了一声:“陈统领莫不是怕,到时他去了右卫出尽风头,抢了你的位置?”
陈恪十指紧紧扣着地砖,骨节像是迫不及待要挣出血肉,苍白立现。
这幅样子,倒像是被人捅破心思,颇有些做贼心虚的样子。
恰在此时,朱门被轻轻叩响,花公公在外面恭敬道:“陛下,方大人和苏大人到了。”
文合帝扬声:“让他们进来。”
复又对陈恪和颜悦色道:“爱卿先退下休息。”
陈恪行了个大礼,往殿外走去,与方敕和苏安擦肩而过,仓促颔首,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
待出了宫,他站在宫门外,砸了咂舌,嘴里的茶味早已淡了,难得喝到御赐的茶,结果连个味道都没品出来。
他挑了挑眉,大步离开,走到光亮处时,脸上只有从容,哪里还有之前的惊魂未定。
方敕和苏安待遇比陈恪好,文合帝给二人赐了座,花公公看茶后,又退下。
文合帝见他们面色不虞,便知案子办得不顺,他心中已有计较,静候二人开口。
方敕目光落在茶盏中,茶汤清冽,不见一丝浑浊。半晌,他从袖中掏出状纸,双手呈上:“陛下,庞奉的口供。”
文合帝并没有看,只问:“其他几人呢?还是死咬朕的儿子们?”
方敕请罪:“臣无能。”
“哪是你无能。”文合帝唇角竟然勾着笑,说的话却让人毛骨悚然,“是他们对那二人,倒是比对我这个皇帝还要忠心。”
方敕和苏安不敢坐了,默不作声起身,双膝落地。
短短不过半个时辰,这里已经跪过三个人,文合帝悄无声息叹了口气。
有人对他卑躬屈膝,也有人对他虎视眈眈,他到底还是个人,也有软肋,有力不从心的时候。
“起来吧。”文合帝道,然后将那份口供推回去,“告诉庞奉,朕不满意。”
已知的结果,方敕并不意外,倒是苏安,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花公公候在殿外,初夏时节,天气转暖,倒是不难捱,只是他年纪大了,站久了腿脚多少有些不适。
路七单膝跪在旁边给他捏着小腿:“干爹你在台阶上坐会儿缓缓?腿都僵了。”
花公公不轻不重踢了他一脚,有些头疼道:“这个紧要关头,稍有不慎惹得圣心不悦,少则挨几十板子,多则脑袋搬家,你长点脑子。”
路七不解,抬头看他。
花公公朝西方扬了扬下巴。
路七瞬间明白了,那里还留着两位贵人。
他压低声音:“那二位大人,还要在宫中几日?”
花公公一脸高深莫测:“最多两日。”
文合帝以国事为由将人留下,时间久了再合理的理由也站不住脚,再则,君臣之道,也忌矫枉过正,要讲究张弛有度。
路七正要再问,便听见里面召花公公进去,花公公点了点他的脑袋,躬身进去,垂着手站在一旁等文合帝吩咐。
文合帝沉吟一瞬,道:“你派个机灵点的,去老五府邸问问他,朕要他办的事,办得如何了?”
花公公应“是”。
文合帝起身到书案后,提笔继续批奏折,对几人道:“都退下吧。”
花公公最后派了路七出宫,诚然路七不算机灵,但他有私心,路七忠心,这便够了。
路七不知道皇上要修璟办的是何差事,修璟却是瞬间明了。
看来是审讯不顺,拔出的钉子还不够多。
他理了理思绪,揣摩着文合帝的心思写了一份名单,都是他在礼部查到的几个暗子,品级虽低,却位卑权重,关键时刻可致四两拨千斤之效。正预搁笔时,又重新提起添了个名字,密封好后递给慕寒。
慕寒拿给路七,同时塞入路七袖子里的,还有几颗银锭子。
路七手指在袖中探了探,脸上堆出恰到好处的谄媚:“多谢殿下赏赐。”
慕寒去送人,修璟站在院中,须臾,忽然道:“你还要在上面坐多久?”
墙根处的丁香正值花期,暗香无声流淌,一声轻笑蓦地从淡紫色的花团后响起。修璟抬眼,正见一只手拨开纷垂的花枝,露出一张笑意盈盈的脸。
季君欣折下一截枝丫,带着一身清芬落在他身前,将花递到他眼前:“送你。”
她倒是会借花献佛。
修璟垂眸接过,领她朝屋里走。
季君欣在他身后张望:“你这府邸忒大了,我找了半天才找到这里。”
他们相识这么多年,这还是季君欣头一回上门。
修璟没理她,季君欣一个箭步上前与他并行,挑眉笑道:“修懿辰,我一个暗卫都没遇见,是碰巧了,还是有人嘱咐过,特意放行?”
修璟还是没答话,时湫站在檐下,露出个“这还用问”的表情。
季君欣瞧见,了然一笑。她生得好,笑起来自然好看,只是怎么瞧,都有些欠儿欠儿的。
修璟讲究,握过笔,又在外面站了许久,要先净手才肯落座,季君欣只好跟着他一起讲究。
两个人讲究完,隔着小几对坐。
季君欣道:“方才那个小太监拿走的名单里,有彭斯么?”
显然已经听了许久的墙根。
修璟不疾不徐地擦完手,又示意她伸手。季君欣递过去,修璟就着同一条帕子,仔仔细细给她擦干,才颔首:“有。”
季君欣一时觉得手心像是被狠狠揉搓一番,有些发烫,她顿了顿才继续道:“到时,你亲自审他才行。”
“等那几个下狱的改了口供,我再找机会。”修璟淡淡道,他慢吞吞地叠好帕子。
季君欣看着他的动作,突然笑起来。
修璟看她一眼:“又莫名其妙笑什么?”
“笑你这习惯。”季君欣朝他叠好的手帕一点,“和我老爹一模一样。”
修璟愣了愣,昨日异样还历历在目,他沉默一瞬:“季将军和你说了什么?”
季君欣枕着胳膊,抬眼看他,好整以暇道:“他问我同你是怎么回事。”
她送的花枝修璟搁在小几上,离她的脸不过方寸距离,两相对比,倒是败给了她那双灿若星辰的眸子。
修璟探指,拨开她鬓角散落的头发:“你怎么回的?”
季君欣笑眯眯道:“我说……我们不熟。”
这话倒也没错,小时候两个人叮当桄榔地吵,年岁渐长时又横眉冷对地看,也是到了去年才慢慢心平气和地坐下来聊几句。
季君欣其实也没想明白,修璟是何时,又是因何,对她生出与众不同的心思来。
修璟也不解释,任她自己琢磨。
收回手,轻飘飘道:“嗯,是不太熟。”
修璟一向没有多余的表情,季君欣也不知为何,从他这话里咂摸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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