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凭玉挤着麻霆君的手臂坐下。
麻霆君姑且没有不看他的魄力,看得神魂颠倒。
不说三年前在鹭镇,单从揭秘的那一刻算起。麻霆君一边装晕,一边把后路计算了个大致:不论是俞平还是谈凭玉,不论身份多么高,他都要坦坦荡荡,讲骨气、求公平,绝不可能再因为一双狐狸眼睛鬼迷心窍;
这时候他光是痴痴地张着嘴,不知道有多么蠢。说来谈凭玉就是对笨一些的男人情有独钟?他未免太笨了,可惜挪不开眼睛,反省也不知道从哪里开始。
谈凭玉不知道所以然,当他早早预备好,一小勺热可可灌进他的喉咙,他却呛得死去活来。
“烫了?”谈凭玉再低头细细吹着,睫毛往下搭,好似两扇蝴蝶翅膀。
麻霆君不敢承认,趁他看向自己,好不容易点点头。
有一句格言,“大丈夫能屈能伸”,套在他身上,简直把他骂得狗血淋头。他确实能屈能伸,然而屈伸得不合时宜,步步错。
又有一句,“开弓没有回头箭”,他有多么爱俞平,便有多么恨谈凭玉,哪怕知道他们是一个人,恨意一时半会也难以消除。才向谈凭玉示威到一半,所以硬着头皮也要讲完。
然而不知道从哪里开口,看谈凭玉生得太美——
骗就骗了!
“平儿宝贝,宝贝平儿。”他心里发毛,妄图蒙混过关,“你在鹭镇有没有生过病?”
谈凭玉长叹一口气,敲了敲瓷杯,道:“我记得是你号称要追求我,弄到最后,连我生没生过病都不清楚?”
麻霆君急中生智,为自己找补,道:“我觉得这种场景很温馨,我想我们之前也有过。”
否则真是跳进黄河洗不清。他看谈凭玉必然识破了他,又傻乎乎地微笑,套近乎道:“就算你没生过病,我也一定照顾过你吧?”
谈凭玉道:“如果要提晚上那套,还是免了。”
麻霆君借机捉他的手腕,他反清脆一掌把麻霆君拍落了,继而慢条斯理搅着杯中铁匙,余光见麻霆君翘首以盼的模样,暗笑一声,仰头把热可可一饮而尽。
麻霆君一愣。他怕麻霆君看穿他心情好,抬腕看了表。
麻霆君吃瘪得雪上加霜,心中不乏懊恼,带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味,关怀道:“你很忙吗?”
谈凭玉嗤笑道:“我是个骗子,把你从头骗到脚,你怎么还来关心我?”
“你——”
麻霆君正要说些冠冕堂皇的话语,一双狐狸眼睛迎面而来,忽闪忽闪,立刻蛊惑得底线尽失了。偏又被他激将起来,只好坚持道,“我说过了,我害怕再被你骗,需要重新考虑我们的关系……我需要一点时间静一静。”
谈凭玉淡淡道:“不相信就不相信,我找别人过。”
麻霆君急匆匆道一声“不行”,看谈凭玉笑眼盈盈,顿时觉得自己太窝囊。他从前意气风发,现在哪有半点志气?姑且不论与谈四爷相称,自己心里一关都无法迈过。
在鹭镇,不说成就非凡,好歹铁骨铮铮;来到枢城,面对花花世界,他没有一次低过头。
就当他爱谈凭玉,爱得昏天黑地了,也不能失了应有的坚持。譬如他不愿做名义上的谈四奶奶,失了姓名,他不能没有骨气!
却看谈凭玉低着头,轻轻叹一口气,吐几分真情:“霆君,之前是我不好,我想你是爱我的,所以没有处处尊重……可我那时确实没办法坦白,我家里很乱,怕你知道了乱着急,祸水东引。”
“你怕波及到我?”麻霆君眼前一亮,“你怕?你真的怕?看不出来,你还挺在乎我的?”
趁谈凭玉迟钝着,他忙撑着床头坐起,牵着谈凭玉的衣摆,道:“我知道你脸皮薄,你跟我讲实话,你心里到底怎么想的?其实你是不是也很爱很爱我?”
这般一语中的,谈凭玉面上挂不住,手忙脚乱要挣脱。麻霆君苦苦盼来他耳垂泛红,岂允许他轻易逃了,干脆把他压在身下,拼尽全力,尝出他舌尖残余的巧克力味。
谈凭玉艰难道:“麻霆君,你真是狗啊!”
麻霆君把他吃干抹净,笑道:“嗳,我当然是狗。放眼全枢城,谁不是四爷的狗?”
谈凭玉要开口,又被他亲几下,一时怒火攻心,道:“你滚吧!我要独身一辈子。”
“哎呀!讲你两句就翻脸,性情这么恶劣就算了,之前还骗我,我怎么有信心和你在一起?”
麻霆君把他鼻尖弹得更红,得寸进尺道,“你稍微对我好一点,这样我回心转意的机会就高一些,明白吗?”
再要吻谈凭玉——不料舌尖吃着痛,理智胜不过身体条件反射,姑且推开了谈凭玉。谈凭玉从他身下钻出,他才反应过来,道:“你咬我!”
谈凭玉不应,一把将外套甩在肩上,意欲夺门而出。
麻霆君朝他背影喊:“你爱我,是不是!”
“你还不如死了!”
“四爷嘴好硬!”
谈凭玉愤然砸上了门。他快意躺平在床,管自己狂笑。
*
单龙侯在门口,不知道里头天翻地覆。忽然听见一阵急匆匆的脚步,见谈凭玉来的雷厉风行,脸色不好,却有一抹诡异的红。便笑道:“都说小别胜新婚,四爷怎么气成这样?”
谈凭玉没停顿,朝外面赶,道:“叫柏庄的把麻霆君赶出去,一秒钟都不许他多留!”
单龙看热闹看得再上头了,胳膊肘不会向外拐。然而一时难以摆出气愤的样子,只好干笑两声,帮腔道:“哎呀,那姓麻的狗胆包天。”
谈凭玉嘟囔着骂几句,一脚跨上车。后座飘来一股火药星子味,不看便知是他气得七窍生烟。
单龙帮忙把车门关安稳,唤来侍者,低声嘱咐着让麻霆君安生休息,好酒好菜备着。上车后再作一派歌舞升平,佯装没有背叛谈凭玉一样,照例问道:
“四爷,去哪里?”
“回家。”
谈家今年还算平稳,父亲生病更重,由三奶奶主持家事。四奶奶患疯病、谈行一体弱,都康健不少,母子二人时常出门散心。也就谈皎更不像个活人了,掌到权的鬼。
谈文翡与严太太远赴东洋,便是不动声色地与谈家割席了。谈文翡与谈行一倒是常通书信,就当一切风平浪静,总归算作丑闻一桩。社交场合,大家见面了三缄其口,却看他们眨眼睛就知道要说什么话,装作一团和气。
到年底回顾,仿佛只有他谈凭玉身上才有个大新闻。他不免觉得讽刺,微微一笑。
单龙当他消气,试探道:“四爷,之前兰竹向我透露,老爷很关心你。”
他话说到这里便咬断了。谈凭玉倚着车门,一点路灯的光斑,随行车浮沉在他的脸上。
父亲难得有言语上的关心。人到老年,唯独期盼天伦之乐,等新的生命冲散谈家的死气沉沉。其实也是些爪牙退化后的慈眉善目,担忧病床前无孝子。
但是父亲对他非常不薄——他先前为了向谈皎表态,与一切人物割了席,这时候思维转不过弯,便不多言语。
单龙瞥一眼前视镜,又道:“郁小姐常来家里做客,陪三奶奶打麻将,陪四奶奶和行一少爷去公园,有时见老爷。大家都关心你,也都听过你的风言风语,说是不喜欢女人……郁小姐没办法说谎。”
这郁蕙心!必然是一五一十将他出卖了。谈凭玉一拍座椅,单龙便笑道:“四爷别心急。”
谈凭玉才道:“爸爸知道麻霆君了?”
“老爷连鹭镇都不知道。光听传闻,以为你与一位男花魁相好。就为这事,他去年还耿耿于怀,今年早释然了,怕你介意他打探你隐私,装着不知道。”
单龙道,“四爷你也装不知道,否则我和兰竹没办法交差,以后再有什么八卦,他们都不来通知了。”
柏庄离家近,方向盘拐几轮,远远看见谈公馆的影子。公馆区分布格外空旷,所以风也格外得大。见是四少爷回家,佣人们更加热情,一个个来问好。
谈凭玉上楼见父亲。门口有丫鬟看门,听他大驾光临,打盹中惊醒,敲门向里面通报。里面再向里面通报。细碎脚步没有停过,不久后另一个丫鬟钻出来,朝谈凭玉甜甜一笑:“四少爷,老爷请您进去。”
父亲躺在床上,一群丫头婆子围在床边,伺候他喝汤药。坐得稍微高一些的是谈三奶奶,谈凭玉点头,道:“姨娘。”
“凭玉来了。”三奶奶也笑。言下散了众人,再把谈老爷唤起来。
被褥下一段苍老的身形慢慢直起,像古树的树根,与谈凭玉记忆中父亲的形象大相径庭。他心里更加不信,不相信自己身上承着他的血脉。走上前去,自发接替了丫鬟的活,吹凉一碗参汤,一小匙一小匙喂着。
小半碗下肚,谈老爷方才喑哑道:“凭玉……这次回家住多久?”
“凭玉难得回来,多住一会不好?听着倒像要赶他走。”三奶奶道,“凭玉——凭玉你别听他胡说八道。”
老爷笑道:“你也是胡说,我哪舍得他走!”
谈凭玉温和一笑,道:“起码过完年,也许还要再晚一些,等枢城倒春寒了再走。”
老爷道:“哦,看来香岛被你经营得不错?”
谈凭玉道:“是还好,主要是爸爸的根基扎得稳。”
三奶奶搭着他的手腕,转翡翠扳指来看,道:“难得有时间,再多和你爸爸讲点。”
生意场上总归大差不差,没有新鲜事,不宜在父亲身体抱恙时候讲;提麻霆君只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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