迈过长长的白玉阶,再一次踏入商月的浮霁殿时,璃音竟有一瞬的恍惚。
多久了?
前世,三百年前的那一次中秋,她自月牢偷跑出来,一路跑来这里,得知了一个关于自己最为丑陋不堪的真相,流了人生中最长最久的一场泪,一仰头,在满目极尽绚烂的烟火之中,她第一次想到了去死。
现在呢,她揣着小七昨日陪她去凡界街市上采买的满满一大袋子零食,搬过一张摇摇的躺椅,在浮霁殿的后院中舒舒服服摇着,也不怕商月告密,一面看他勤苦练剑,一面有滋有味地往口中丢零嘴。
说陪商月闭关,其实无非就是像商止师兄在旁督学自己时那样,每日来督看几个时辰,确保他没在开小差,再查验下今日心得,瞧瞧有无进益,便算完事。
不算辛苦,她也来督练得十分乐意。
既然钻研“落焰飞天”钻进了死胡同,敲头撞脑也敲不出个思路,璃音便想着,越是这种没灵感的时候,就越要把自己从钻研箭术这事本身中抽离出来,多在外面漫无目的地晃一晃,做一些无关紧要的闲事,发散发散思维,极有可能在某处灵光一闪,就让她悟出东西来了。
就比如,欣赏着眼前月宫里最是清拔隽秀的仙君,在她眼前把一柄浮光剑舞得仙逸出尘,就是一件很不错的闲事。
破军的剑意凌厉,拿在小七手中,从来都是一尺寒光现,一剑定乾坤,从没见他舞出过什么精巧繁杂的花架子。
浮光却温淡、远静,舞动起来,是月色花阴溶溶夜,是暗香浮动月黄昏。
不过据闻,这剑在商月手中最多还只发挥出了五六成神力,当年在商止师兄手上,一柄浮光动,便似一匹月华如练奔泻,那卓然的风姿,更是如诗,如画,如要人醉,那时的整个天宫之中,不知多少男仙女仙都曾为之倾倒!
璃音也确实有些沉醉了,但与商月和师兄都没什么干系,而是眼前舞剑的人,不知何时,竟被她自动脑补成了那位从不舞剑的摇光神君。
啊,那凌厉漂亮的脸蛋,那长舒飘展的身姿,还有扭身时,那一下下绷出的结实有劲的腰腹线条……
这要是也在昏昧月影下,夜夜都只舞给她一个人看……
光是脑补了这一下,璃音就激动得一颗心乱跳,简直已是醺醺然半醉,她算是彻底理解那些个画像中的昏君为何总是在看美人跳舞,且还总是一副醉眼迷离的模样了。
想得太过沉醉,以至于等被商月的一声“阿横”唤回神来,看他那张因舞剑而微微泛起了潮红的脸凑近,询问她今日的剑练得如何时,璃音一时竟回想不出任何一个他今日练剑的画面来。
她暗骂了声自己失职,又默默怨了句祸水,便忙在脸上扯起一个笑,嘴里也胡乱扯出一句:“你已练成这样,还总说自己只得五六成,真不知师兄当年把那十成的剑威舞出来,得是个什么惊世绝艳的模样了。”
浮光剑威最鼎盛时究竟能到何种程度,比之破军又如何,璃音是真有些好奇,只可惜自己生得晚了,无缘亲见,如今剑在商月手中,要等他练出来,也不知要等去多少年后了。
少女兀自为错过神剑的风采而惋惜着,没注意到眼前的仙君闻言,面色微变,但很快,便又被他一贯清濯的笑意掩去了:“浮光本就是兄长的剑,兄长自然是使得最好的,我能得兄长五成,已是浮光给了面子了。”
这话倒也确实,神器易主,堪比人间二婚的半道夫妻,彼此尚不相熟,还可能各自怀揣着一个白月光,一段鸡飞狗跳的磨合期几乎是必不可少的,反而像她和落日神弓那般平稳的,似乎才是少数。
浮光毕竟是名器,前任主子还是那样纯白无瑕、惊世绝艳、还在世却已再不能使剑的白月光。
主人自知残废,不愿神剑就此埋没在自己手里,执意要将其放归。
灵器也自知碍眼,若再强留主人身边,只怕时时提醒他已是个废人,再难与它重回巅峰,为此自伤自苦,于是万般难舍,也只得舍了,一切听从原主的心意安排,换了主人。
如此尴尬的情况之下,商月如今能与它磨出了五成,已是着实不易。
还有那些个脾气比浮光更“刚烈”的,莫说五成,就是半成,修炼个三百年也别想有。
不自觉摸了摸腰间坠着的小葫芦,璃音忍下一声笑。
比如玉横,前世被商月收走,其实她心里,是有一点点隐藏得极深的不悦的。
自己的东西,就那么被人不打招呼给占了去,心里怎么可能真的情愿。可偏是她犯了错,偏偏那人又是商月,他不是抢夺她的东西,他只是一心一意为她好罢了,她没有资格感到不舒服,更没有资格不悦,她只能怀着巨大的愧疚,感恩他施予的恩德。
结果磨来磨去,磨合了那么久,中秋那日,听说他修炼难成的消息,巨大的愧疚之下,她的心底,竟然,还偷偷生出了一丝阴暗的窃笑。
罪过罪过,这可真是罪过。
这会儿一不注意,那抹窃笑差点就又要浮上来了,璃音忙干咳了声,一面暗暗鄙夷自己丑恶的内心,一面忙忙地起身告辞,宣布今日的督学结束,然后转过身,踱着步,嘴角一咧,把玩着腰间玉横温温凉凉的玉身,边走边无声笑了个够。
唉,这该是个多么丑恶的笑啊。
但是没关系。
和商月是不能比,但和某位祸水那放肆恶劣的嘴脸比起来,她简直是温泉水,是四月风,是心地软得不能再软的小仙子了。
脚步轻快地走出浮霁殿,一路上都颇好的心情,在回到人间客栈那一间小屋中后,还是稍凉了一凉。
屋内没人。
自她答应陪商月闭关练剑,入夜后,那位神君就再没狗皮膏药似的跟来这里陪她了。
在黑魆魆的屋子里独自静静站了好一会,璃音才给自己叫了茶水,点了灯,在跳晃的烛火下,铺开纸笔,继续研究起了她的图阵。
隔日再去给商月督练,有了昨日一番走神后的困窘,她便认真了许多。
结果这认真一看,还真叫她有点惊讶。
昨日她说商月已把浮光练到了商止师兄的五成,其实并没细看,而是比对着前世这时商月的水平来说的。
然而今日一看,浮光在他手中灵力丰沛,挥洒自如间,浑浑然已如一体。
五成?
远不止于此!
是她前世今世都对他剑术上的进益太不关注,竟是记错了吗?
真心实意夸赞了他一回,入夜,璃音回到客栈小屋,仍是无人,黑魆魆的,她点上灯后,直接推开了窗。
已是十一月,就要入冬,夜间风凉,有怕冷的行人已裹上了棉衣、披戴起了大氅。
抬头望望,漫天银辉冷寂,衬得那夜空又高又远,好像永远也够不到似的。
璃音只看了一眼,猛然警醒,立马砰的一声,把窗户给关死了。
才不要给他知道自己在想他呢。
虽然他的记忆在慢慢恢复,昨天也陪她出去买吃的了,但璃音就是有种感觉。
天上的摇光神君,似乎没有凡间的慕璟明那么喜欢她了。
很多慕璟明会为她做的事,为她让的步,总觉得换作摇光,就不会了。
他不来陪她,也仍是不肯牵她的手,看来想看他为她月下舞剑,也就只能是想想而已了吧。
低下头,伸出一只手掌在眼下缓缓摊开。
掌心处一道浅淡到几乎就要消散的红痕,直至今日,也不曾加深一点。
慢慢拢回指掌,没心思画阵,一箭究竟要如何化万箭的灵感也迟迟不来,璃音闷闷呼出一口气,干脆隐去身形,一个晃身出了小屋,加入街上缓步的行人,漫无目的地逛了起来。
而那间空荡下来的小屋门窗紧闭,只余下一点如豆的烛火,还兀自在里面摇摇地亮着。
*
冲天的火光映入眼帘的时候,璃音正用鞋尖轻踢着一颗小石子,在回去客栈的路上,在沁凉的夜风里,恹恹怏怏地走着。
脚步错愕地凝下一瞬,畏火的应激甚至尚未来得及发作,她已化身一道飞光,向着自己那间小屋冲了过去。
巨大的火舌舔舐着高高的夜空,一簇幽紫色的冷焰,如一道暗影的描边,就隐在那肆虐的舌尖之上,正随之肆意翻沸、吞卷。
琉璃净火!
璃音只一眼便将这火认了出来,身体叫嚣着要她停下,快停下,可她一步未停,只一个抬眼认火的瞬间,便调动浑身的灵力催动了颈间的东海冰晶,然后直直冲入了火光之中。
她不敢停,因为透过发间那一只长命锁改溶的银簪,她听见小七不停地在喊她:“阿璃,阿璃……”
他都不知道她在哪里,就一个劲地喊着她的名字,叫她别怕。
可她却知道他就在里面。
她好生气,明明前几日才严肃提醒过他,不许仗着自己厉害,就妄自托大,他也乖乖应了“好”的,可转头就往专炼神仙的天火里面冲,他根本就没在好好听她的话。
气汹汹地冲进去,果然瞧见他正喊着她的名字,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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