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春枝丫上已经冒了新绿,天气也在一点一点转热。
温渺脑袋上的磕伤,终于在回到谢府的数日后彻底褪去,只剩新生的皮肉,虽比原有的肤色略白一点,但那块挨着发丝,基本看不出来。
也是因为伤势彻底痊愈的缘故,之前温渺偶尔还能感到的昏沉、眩晕等症状彻底褪去,病气消散,衬得她那张芙蓉面愈发秾艳,一颦一笑便能摄了人的心魄。
这天晨起后,温渺如常先去同外祖和梦君用早饭。
等用过早饭后,因失忆对这京城一无所知的温渺便想出门转转,好生见识一番这座整个大楚内最为繁华的都城。
谢梦君本也想跟着去,但她还需跟着府中的女先生上课,最终只能恋恋不舍地被身侧侍女带走;谢敬玄倒是对温渺叮嘱了一堆,无非是叫她注意安全、想买什么便买什么,只要开心便好。
听得温渺心中发暖,忍不住感慨原来有爱自己的家人是这样的感觉。
只是这样的念头才刚掠过大脑,温渺便有些茫然地抿了抿唇。
……这想法,怎么就好像她从前并未体验过亲人之爱呢?
“渺娘可是身上不舒服?”
见温渺神色微异,谢敬玄立马关切开口,忍不住道:“若是身子不适,不然换一天再出门赏玩京城?”
“外祖,我没事的。”
温渺摇头,望着关心他的老人露出浅笑,“我已经好了,再不出门走走,才真的要闷病了呢。”
“那就好。”
谢敬玄捋着胡须松了口气,此刻他瞧着与自己女儿逝去时一般年岁的温渺,眼底慈爱更浓,缓声道:“渺娘,你要是身上有什么不舒服的,一定要及时告诉外祖,外祖只剩下你和梦君了……”
虽说一开始只是为圣上所下的命令,可谢敬玄的心也不是石头做的,半个月的相处足够一个儿女早逝的老人心软,将假的外孙女当作是真的。
再者,若是他的长女不曾早逝,想必生下的孩子,也有渺娘这般大……
“外祖放心。”
瞧见老人眼底的失神,温渺猜测对方定是在思念她早逝的娘和舅舅,她轻声道:“我和梦君会一直陪着您的。”
谢敬玄张了张嘴,喉中微涩,随即又慈爱地笑了笑,“既然如此,今日渺娘便好生去转转吧,银子都记在外祖的账上!”
温渺:“那我便不客气了。”
因温渺要出府,拾翠和挽碧便提前去准备马车,叫了护卫。
大楚民风开放,对女子的限制相对较少,再加上此间盛世,海晏河清,有不少未出阁的少女、初嫁的新妇头戴轻纱帷帽,在京城街上游玩。
温渺还是孀妇,因与早亡的丈夫并无儿女,所以孝期已过,穿戴上没别的限制,但想到拾翠、挽碧说从前的“她”时常垂泪思念,还是选了件淡色不惹眼的衣裳。
杏色的襦裙袖衫,未戴饰物的光/裸耳垂,以及皂纱制成的帷帽,衬得温渺玉面朦胧,恍若隔雾看花,叫院里几个生面孔的侍女忍不住看红了脸。
她们伺候的主子可真漂亮啊!怪不得小姐每次同主子坐一起吃饭,都能多吃一碗,若换成了她们,怕是能连吃三碗!
京中繁盛,街道两侧的商铺里什么都有,温渺觉得自己对这里的一切都好奇,好似有一种从未体验过的新奇感。
谢府的马车自街上而过,旁侧行人瞧见腰间别刀的侍卫并不敢靠近,只当是哪家贵人出行。
不多时,他们停在了京中最繁华的西大街。
旁侧是茶楼,几个临窗的客人认出了马车上的标志,正是近来极得今上恩宠的谢家,不免小心打量,猜测其中是谢家的哪一位。
很快,一妇人带着帷帽走下马车。
许是因为尚未脱离那丧夫之痛,妇人并不曾带什么珠翠首饰,简单清丽,未露面容都显得雪腻腴润,袖下的肌肤白得好似能发光。
瞧那梳起的发髻,应是谢公的那位死了夫君的外孙女。
街边,温渺不太适应这些打量的目光,她偏头微侧,抬脚走进距离自己最近的一家书肆,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温渺偏头对两个侍女道:“书肆里客人多,你们跟着也不便,不若去对面茶楼坐坐?我一会儿就好。”
“可……”
挽碧话没说全,便被拾翠扯了一下袖口。
后者颔首,顺从地应了声,拉着挽碧走出书肆。
温渺走到内侧,视线穿梭于书架之间,瞧着那略显复杂的字形时,也只是多思索两秒,就能辨认出来。
柜架上有许多书籍,温渺本就是为打发时间才进来的,正巧见到一本《博物志》,便想抽出来看看。
就在她指腹刚碰到书脊时,那书却从书架的对侧被拿了出去。
“等……”
书被抽空,露出了缝隙。
隔着那窄窄的间距,温渺才见对面竟还立着一位成年男子。
对方身量挺拔,隐没于书架的阴影之下,肩膀宽敞,一席玄色长袍低调却于细节处显露富贵,周身有种不怒自威的冷肃感,手中正捏着那本《博物志》。
温渺怔然抬眸,同时对面那人也掀眼望来。
朦胧的帷帽皂纱之下,也能捕捉到那双黑白分明的凤目,眸底似是蕴着终年不化的雪,山根笔挺,面容深邃,唇色偏淡,薄却棱角分明,沉默时威仪地抿成一条凛然的线。
可当他对温渺隔着书架间隙、隔着皂纱帷帽对视时,那双眸却倏地有三分融雪,沉而烈、深而浓,就好似在看一位久别的故人。
微服出宫的乾元帝一手负在身后,指节无意识抽动,在片刻的沉静后,从书架一侧默默递出手中的书。
这般深沉的眼眸和凌厉的下颌线,似是有些眼熟……
温渺瞧着对方的动作,指尖点了点自己,轻声问:“……给我吗?”
乾元帝颔首。
温渺抿唇,她并非真的想买,倒不好叫对方割爱。她轻轻摇头,“多谢,我只随便看看。”
书册悬空在他们之间,可捏在上面的手却稳稳当当,未曾退去分毫,有种缄默的执着。
温渺眼睫微颤,却见对方的目光仍落在自己的身上,似有一种紧贴在肌理上的黏稠感,令她莫名有种心慌意乱的不安。
这时,对方开口了。
“这位夫人,我们又见面了。”
见对面似是迷茫,他补充道:“几日前京郊的那段路上。”
温渺一愣,这熟悉的声音,立马唤回了她此前的记忆。她讷讷道:“是你啊……”
“夫人,那日失礼了。”
明明是主动让路之人,但对方依旧轻轻颔首,做足了抱歉了姿态,好似把路窄的意外都揽在了自己身上,礼貌而谦逊,倒是中和了那一身不怒自威的气质,叫温渺稍稍放松了几许。
温渺:“没事,道路修缮,又不是你我能左右的。”
乾元帝眉头微扬,他还真能。
温渺继续道:“那天本就是意外,还是我占了先行好处,这书自然再不能同公子抢。”
说着,温渺还抬手轻轻推了一下书册的边缘,将其往对方的方向松了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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