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意思了。
楚琛的目光落在钱二柱身上,平静得像在看又一份待解决的活。
这个最早表示臣服、也确实在身边充过几回背景板的饥民,在知晓她真实性别之后,神情间那股一度被刀锋压下的掂量,又悄然浮上。
仿佛纪录片里嗅出首领伤残老迈的动物,开始盘算起是否有机会挑战,乃至取代。
而她既没残,也没老,头脑清醒,未来可期,甚至才给他们分过东西,仅仅不慎暴露了性别为女。
楚琛唇角极其细微地向上一牵:
“你偷听?”
钱二柱心头一跳,慌忙辩解:“哪有,你和你娘吵架,动静老大,我还特意帮你支开了旁人!你这小娘子可不能……”
“想好。”楚琛淡淡道,“该叫我郎君,还是别的。”
屋舍里火光昏昏,隐约映亮她的轮廓。
那张脸上的表情似乎没什么变化,声音依旧是那把大火燎过般的、与少年郎无异的哑,但那双眼睛深处……
……有什么无形的蛰伏着,苏醒了。绝非这年纪的少年能有,更与闺阁小娘子毫不相干!
钱二柱后颈寒毛倒竖,终于想起,不管眼前这人是男是女、是妖是鬼,都是个抬手就能杀人的主!自己一时口快,恐怕已激出杀心……
但,这样才对!
唯有这般反应,才真是个能带记忆夺舍皮囊的魔头,能自如使出先前那套行事手腕!哪怕一时做不了官,迟早也必是一方豪强!自己此刻站定了队,未来岂不是一等一的元老亲信,这前程,岂是嚷嚷出一个小娘子能比的?!
狂喜瞬间冲散恐惧,钱二柱心潮澎湃,本能地躬下身,点头哈腰道:
“郎君!自然是郎君!天塌了你也是我的郎君!”
“你听到了什么?”楚琛的声音依旧平淡。
钱二柱飞快觑她一眼,小退半步,赔笑道:“没……没什么!就听见屋里吵,过来瞧瞧,刚巧听见你、您家大娘子,呃,就是被那个谁揍……”
“大娘子是什么称呼?”
“喊主家主母都是这个喊法,要是郎君不愿认她……”
“她终究是我生母。”楚琛平稳道,“你接着说。”
“是!是!后来有人往这边来,我赶紧过去哄走了……”
“谁过来了?”
“是那嵠人,我见着他像是要闯进屋里的样子,就赶紧——”
“只有范阿四?”楚琛打断,“其他人呢?”
“就他一个!孙顺帮阿牙打水去了,没见着旁人……”
“行了。”楚琛的视线漠然掠过他的脸,“跟我说说,此地何处、今夕何年?又是哪朝哪代?”
钱二柱脊背顿时绷直:“你、郎君,你果真是投胎转世——啊,是夺舍而来的?”
楚琛一言不发,只静静注视钱二柱。看着这乡民跟被抽了骨头似的整个人都缩矮了几分,一阵无语。
还挺省事。原本想着又得动次刀子,结果这夺舍说法倒还好用?
“我问,你答。”楚琛道,“不该说的,咽回去。做得好,往后少不了你的好处。但若想卖我……”
楚琛刻意一顿。
钱二柱头皮发麻,仿佛能听到自己血液冻结的声音。
“你知道,”楚琛缓缓吐出后半句,“我是如何站到了今天。”
“是、是是是!小的明白!该当如此!”钱二柱恨不得立即叩首:“小的愿为郎君做牛做马……”
“废话少说。答我的问题。此乃何地何时?”
“哎、哎……这里是清风镇,郎君晓得的。现下归大朔管,年号政通,今年是政通五年……都这光景了也不怕说,这五年通的是个屁政!”
“大朔怎么来的?”
“啊?这、这个……听老辈人说,约莫是从北边,从西楼城那杀过来的?听老辈人说,当年铁骑过处……”
“大朔之前呢?哪朝?距今多久?”
“李家的大雍朝?那得是几百年前的老黄历了……”
李姓,但雍朝?楚琛神色一凝:“哪个李家?陇西李家?”
“我哪知道啊郎君,这你得寻个弄笔杆子的问哇……”
这话倒也在理。正因为有道理,楚琛更没好气:“你以前做什么的?”
“赶车的!小的从前是车夫,给辽州张家赶车!结果年景不好,朝廷又连吃败仗,素慎的骑兵破关杀进来,抢了东家的车马,要锁我去做奴隶。”
“我连夜逃了,想回去找东家那认错,再讨口饭吃,哪知道东家他也投了素慎……”
钱二柱竹筒倒豆子般把过往和记得的都说了出来,急于证明自己的价值。而从这颠三倒四、掺杂过多个人怨愤的叙述里,楚琛脑海中,一点点拼凑出那场席卷天下的烽烟轮廓:
数百年前,旧王朝崩塌,新帝国未立,几个游牧部族以狼血为墨,在素缯大纛上涂抹盟约,自西楼城策马而出,逐一撕碎、吞并盘踞北方的势力,拼凑出一个新政权的雏形。
朔,北方也,始也,他们以此为国号,示新纪元之始。可是,在这新生的大朔南下继承疆域时,南方的赵国也恰好从战火中淬炼成型。
两股铁流轰然对撞,几番惨烈鏖战,却难分胜负。最终,双方各自退后一步,舔舐伤口,将贪婪的目光沉入阴影,静待下一次撕咬的时机。
这一对峙,便是百年光阴。
赵国情势暂且不明,大朔却已深陷泥潭:旱灾,权斗,君王不思治国,到处打猎,东境还被素慎的骨箭射成了筛网——这也是个零散部落的聚合体,世代敬献贡品,某年正月悍然反噬。截至目前,大朔半壁东面已被敲进手里。
总而言之,这背景配置……听着耳熟得很。
但具体到哪耳熟……
楚琛努力在记忆打捞片刻,果断放弃。
与其费力拼凑似是而非的碎片,不如直接视作彻头彻尾的架空。
坏消息:没法抄答案了。
好消息:好歹还是人的世界。人性终归相通。
譬如大朔与素慎的崛起,不约而同选择了部族盟约。这便意味着……核心部族人口稀少,必须依靠外力。
此刻的素慎,正如吞下了整头羊的巨蛇,臃肿地盘踞在刚掠夺的土地上,需要漫长的时间消化;而大朔的朝堂之上,主战与主和的咆哮,想必也已将殿堂煮成一锅翻滚肉汤。
新旧交替,巨兽因饱食或伤痛而暂时蛰伏。
这正是相对安全的空隙。
而巨兽相争时无意间抖落的碎屑,足够蝼蚁构筑起自己小小的堡垒。
……
“阿郎。”一道陌生而怯生生的女声响起,“水……烧好了。”
娄旦送来的侍女阿牙,捧着一瓢热水,竟还搭了半块粗布。钱二柱的滔滔不绝戛然而止,瞪眼道:“你喊我家郎君什么?”
少女被他一吓,瑟缩了一下:“阿……阿郎?”
“不必理他。”楚琛的声音平稳地切进来,“先前事忙,一直忘了问。你想不想换回从前的名姓?”
“……我?”少女茫然望回,“我,我不知道……”
一旁的钱二柱嗤地一笑:“怎的,连祖宗传下的姓都忘了,还想跟着郎君姓啊?”
哐地一响,少女抱着水瓢直直跪下,水花四溅:“求阿郎赐名。”
钱二柱瞠目结舌。自从知晓楚琛乃夺舍而来,又受了几句训斥兼提问,他已将自己视作楚琛的一等心腹。岂料这不起眼的小婢子,竟借着他一句奚落,直接上演如此一出!
这攀附捷径,怎么自己就没想到?
不过,夺舍的魔头夺的是个女身,眼前这婢子,注定爬不上床榻,吹不了枕边风!
但,那股被抢了先机的吃亏感依然挥之不去。钱二柱索性跟着跪下,觍着脸道:
“郎君!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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