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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遇吉则止

小说:

走千官

作者:

烛影斧生

分类:

古典言情

大风撕扯着残云。

吉安卫与庐陵乡兵已然开拔。

队伍沉默地行进在赣江河岸,脚步声与江水响成一片。

李见慈并未骑马,与士卒一同步行,晚风寒意渐重,她转身对随行的徐实道:“去将卫所带出来的那些厚衣衫分发下去,尤其关照水师和两岸伏波的弟兄。”

“是。”徐实往后头那架车走去。

月隐星稀,江风凛冽。

队伍抵达峡江金滩段时,最后一缕天光正从天玉山余脉间褪去。

两岸山崖漆黑一片,将狭窄的江面压得愈发深邃。

李见慈登上了北岸崖壁,此处视野开阔,可俯瞰大半个战场。

酉时过后,天色逐渐沉黯,江水从浑黄变为墨绿,融入无边黑暗,只闻其声,不见其形。

现在,还能辨出下游沙船的轮廓,到最后,天地间就只剩下了风声、水声。

所以,除了水陆设伏以外,指挥调度是整场战役的关键,等天彻底黑下来,两岸夹击,水陆协同,如果彼时调度失灵,必定为贼所乘。

李见慈料到寻常锣鼓喊杀声易被水声掩盖,便以火与光为号,高地火起,便是贼入瓮中之讯,全军戒备,随后,以赤、白、蓝三色灯笼指向,水师船只则摇动火把回应。

夜色如墨,彻底浸透了峡江。

李见慈矗立在高地的火堆旁,望着下面金滩段的近二百人——

主力沙船,依仗高大的船楼,横亘在了下游狭窄的出口,数条小舢板则隐匿在上游的水汊中,船上满载着浸了火油的柴草。

与此同时,两岸崖壁之上,乡勇们的身影与岩石林木融为一体。

众人屏息凝神,弓弩引而不发,架设在险要处的几门虎蹲炮和火铳,炮口已经对准下方那片漆黑的江面。

森冷的江风吹动衣衫,四面的乡勇、水兵都感到了刺骨的寒意和大战前漫长的死寂。只有江水还在不知疲倦地撞击礁石,发出巨大的轰鸣。

时间一点点流逝,子时过了,丑时也将过半,江面上除了黑暗,依旧空无一物。

高地之下,开始有细微的骚动传来,怀疑如同夜色中的湿气,悄然蔓延。

李见慈暗自深吸一口气,只觉五脏六腑都要被这秋意凉透。

等待是漫长的,甚至是无果的,所以她历来先发制人,但真让她等一回,又不得不佩服那些有这个耐性的人。也许世间最为坚韧的,并不是刀锋展露时的华光,而是长久磨刀的寂寥。

丑时三刻。

万籁俱寂中,唯有江水拍岸之声。

几点摇曳的灯火终于闯入李见慈目下,那是贼寇探路的哨船,在江心逡巡,未见异常,紧接着,乌泱泱的船队——约十几艘吃水颇深的大船,借着微弱的夜光和水流,依次驶入峡江。

船桨入水的声音变得密集,甚至能听到贼人压低的交谈声。

就在船队陷入狭弯,船速减缓的刹那——

李见慈缓缓抬手。

·

孙岱青得到峡江消息时,已经是第二天的正午。

程有六被派往青原山,带信给常、刘二位知县,请其尽快下山,与永丰李知县共商剿寇事。

他一走,经历司的耳报也便没有那么及时,长随直到日中,才将一封公文抄录,送到了孙府上。

“焚毁、击沉贼船九艘,俘获一艘,生擒贼众近百!”长随一字一顿,目光中还残余着被大事震惊后的木讷。

峡江围捕一役,发生在丑时。

夜深人静,府衙众人早已散值,根本不知到就在这一夜里李知县离开府衙后,去干了这么大一件事,得知后,也都不约而同地产生了一种“一觉醒来天都变了”的荒诞。

长随如此,孙岱青就更不得不重新审视这个新来的知县。

比之太多官场中人不同,李见慈“知兵”,这会是她在藩台、宪台那边最大的优势。

“知兵”这种本事,绝不能靠说,要有实战实绩,才能显出厉害。

李见慈先前那封请兵的移文,用意显然不是请兵,而是具陈“寇情如火”,为她昨夜发兵峡江挣一个“师出有名”,只可惜他当日,并未看穿此举的真正用意。

让孙岱青警惕的是,“知兵”是本事,亦是筹码,李见慈先前纸上谈兵,没有筹码,而在“峡江围捕一役”之后,她在省府那边说话的分量就不一样了。

孙岱青深吸一口气,缓缓躺下去,正午的阳光此刻越过窗棂,刺得他眼睛发胀,“昨夜峡江一役的来龙去脉,你且说个清楚。”

长随愣了愣,垂手道:“此事……此事的详情还不能尽知。”

长随的声音愣生生的,听得孙岱青眉头一皱,强压的心火烧得更旺了些:“那你刚才念的是什么!不是题本?!”

长随难得见自家大人发怒,连忙低头:“非是题本,是李知县为庐陵乡勇与吉安卫众将士请功的叙功疏。”

题本,是大胜后、官员由通政司上呈,详述战役经过,用于报捷;叙功疏就不一样了,只是报功求赏,也难怪长随一问三不知。

孙岱青的火气稍稍平复了些,拿起书办的抄本看了眼日期,心下冷笑,李见慈当天夜里收兵,竟然还能抽空写这么一道请功的奏疏,“她倒是功名心切。”

不报捷而先请功,实在是一个精明的做法。

报捷仅仅是一则新闻,过了这阵子就会淡下来。

请功却是一套章程,需各方过目、批复、审查,没等奏疏呈上去,半个江西官场都知道这件事了,李见慈的名字会被一次又一次地提及,到最后、无论功劳能不能下来,她都是“有功之臣”。

“不容小觑……”

孙岱青闭上了双眼,只觉头顶的几个穴位又开始隐隐作痛。

他原以为,即便李见慈发兵,也该等到吴定国的大队人马抵达府城。剿寇,兵马是最要紧的,吉安卫所废弛多年,李见慈一夜间也不大可能召集太多乡勇,“她……她究竟带了多少人去峡江?”

一旁的长随沉默着,也在思索这个问题,先要歼敌,后要抓捕近百号河寇,“这得有五六百人吧……”

孙岱青眸光微动,以手叩额头,这些年郑仕载领兵剿寇,举兵动辄上千,李见慈如果真能以少胜多,未必不是在打前人的脸……

·

日头悬在正当空,像一炉烧得过旺的炭,白晃晃灼人。

风很大,呼啸而过,张满了整叶帆。

程有六坐船,泊到了青原山。

青原山,属罗霄山脉余脉,位于吉安府城东南隅,隔着赣江十里之遥。

山脚下是富水支流,水面开阔处,风帆如阵,在秋阳下闪着刺目的银光。

程有六走上岸,身形正好被群山的影子覆盖,这影子很短、却漆黑极了,远远望去,山上的七祖道场仍是人满为患,山道上乌泱泱的一片行人,川流不止。

“七祖道场已历百年,唐时,思行禅师拜在六祖慧能门下,六祖知因缘已到,便对他说‘自古佛法一脉相传,支分派衍,各化一方。你当去弘法,莫使法脉断绝。’”

“行思禅师便问,我当往何处去。”

“六祖说,行思,你遇吉则止。”

“于是,行思禅师便回到了故乡吉州,在青原山的静居寺开山驻锡。”

“原来如此。”刘兆德听着缓缓点头,心思却全不在此处。

听禅无味,这次来也只是为了等省里那位宪台大人,思及他雅好佛学,兴许会先一步到此,却不想等了这些天都是白费工夫,但也算知道,此次剿寇之事一时还定不下来。

常伯安将香举至额前,眼睛半阖,神情格外虔诚,须臾,三支香陷入炉中,香火头在昏暗中红得刺眼。

“常兄,走吧。”刘兆德从蒲团上站起,嗓音有些不耐。

常伯安没说什么,抬头看了佛像一眼,转过步子走到他前面。

两人在乌泱泱的人流中往外走,刚到大殿前,便见着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程有六似乎也瞧见了他们,快步向这边走来,面上神情凝重,似是有大事发生。

刘兆德眸光微动,看向常伯安。

常伯安托住程有六施礼的手,面色冷沉:“出去再说。”

三人出了大殿,到了寺旁一道回廊。

这回廊曲折,一半嵌在山岩之下,一半悬于浅壑之上,本是供香客歇脚观景的雅处。此刻过了午时,香客大多涌入寺内,这里便分外冷清,廊内光影,被粗大的廊柱与檐下斗栱切割得支离破碎。

回廊里的暗影中,三人站着。

程有六已将这些天吉安府城里李见慈的所作所为一一禀报,尤其将她接管经历司后讨要账目一事添油加醋地说了。

“常老,这个姓李的是冲着您来的……”

常伯安没有接话,他望着廊外被风撕扯的草木,像是陷入了沉思。

“代府的事,究竟是什么时候下来的?”刘兆德倏尔扫向程有六,眼神警惕起来,“你们孙经历,不会想把这件事瞒过我们吧?”

程有六眼珠一转,虽不知详情,却也清楚这个时候不能开罪这两位,连忙道:“二位堂尊走后,这宪牌才送到衙门,经历是想报过来的,可这些天让那个李恕害的,经历的老毛病也犯了。”

“代我们,向你家孙经历问安。”常伯安侧过脸,强风吹着,晃动的枝影在他脸上扫过。

程有六皱眉,听出了言外之意,“您二位不回府城?”这话说得有些急,也是程有六心急,他出来不只是要把话带到,更是要把人带回去。

“无论是‘代府’,还是‘经历司’,不过一时意气之争,李见慈如果没有后手,做这些都是白费。”

常伯安目光沉静,他倒是不担心他那本账,只是现在李见慈不惜开罪孙岱青,也要短暂接管经历司,一定是要做什么,眼下最难弄明白的就是这个后手,若换作旁人,他尚可猜得八九不离十,可李见慈……这个人到底是刚来吉安,他一时还不能把人摸透。

“有后手?”程有六目光一滞。

刘兆德这时也缓缓抬头,凝视常伯安。

“所以你要尽快赶回去,让孙经历无论如何,也要把人给看住,”常伯安转过身,望向程有六的眼神格外冷冽,“眼下兵分两路,你先截住人再说。”

兵分两路,程有六算是听明白了一些,“可我回府衙去,您二位是去……”

“这你就不用管了。”刘兆德袖袍一扬,转向程有六,“我们今早便已收拾好行囊,你且顾好孙经历那边。”

·

午后,太阳掩进了云里,天又红又黑。

孙岱青仍躺在庭中,不是小憩,而是僵卧。

他沉思了一下午,不单是因为受到李见慈峡江一役的冲击,事实上,在来到吉安后,他已经许久没有在自家庭院里无所事事地躺这么久。

今天,他想了很多事,最后,所有思绪竟都落在了一个人身上

——吉安知府柳观复。

或许,是时候去见一面了。

“大人,”长随又来回报:“李知县今日午饭后,先后去了经历司值房和架阁库,看了历年剿寇的知府呈详、申文,还有都指挥使司的咨呈,出了架阁库,在退思堂外坐了一会儿,之后叫来了丫鬟海棠,没说几句话,便起身过二门,叫差役牵马,打马出了府衙。”

“她走了?”孙岱青缓缓坐了起来,对这个结果,颇有些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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