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泊到梅林古渡时,一轮明月已升上天。
李见慈步下船板,撩袍踏上了青石阶,四面的风冷了下来,两侧的火把照得人心惶惶。
陈领班带着后头几个衙役,把那河盗从船舱里拖出来。
河盗都被绑成粽子了,还伸展着双腿,试图将绳子蹬开,可惜于事无补,只把自己扭得越来越像根麻花。
“麻花”扭得曲折,衙役实在拿不住,只把人往地上一扔。
李见慈扫了地上人一眼,又看向陈领班,“你们先把人带回吉安府衙,严加看管,等柳府台醒过来,再通报一声。”
陈领班习惯性点头,忽又听出了话里隐含的意思,目光变得复杂。
“堂尊,您不回去提审?”
李见慈沉默地点头。
剿寇一事由吉安知府主持,她抓了河盗,但没有资格越过知府提审。
说到这个吉安知府,她心里还有股气。
就在五天前,第一次府衙议事,吉水知县常伯安把出入三江口的几个大商贾名目交了过去,那柳府台忽然捂着心口,晕在了中堂,被三两长随抬进内宅,至今未醒。
这位柳府台确实有心口疼的老毛病,所以他是真晕假晕,没人敢断定。
但眼下是四县剿寇的当口,藩司、臬司、兵备道,一双双眼睛盯着,自然就众说纷纭。
剿寇是上任巡抚的意思,现在巡抚去任了,官位虚悬,新任赣南巡抚的人选也未定下来。
所谓“新官不理旧账”,是故,眼下府城里的局势格外微妙。
而现任的吉安知府柳观复,其实也已经收到了调任文书,继任者就在南下的路上,不知何时能到,但现在柳观复一连晕了五天,就没人相信他是“不省人事”。
陈领班见她神色不虞,以为她还在想河盗那句话,宽慰道:“您别多想了,那些家伙多半是怕了您,故意那么说呢,您如今抓了他们的人,正好震慑他们,往后几天,河上也就能太平一阵子了。”
李见慈听着,回过神笑了一下,然后摇头向前走,“杀头的买卖有人做,亏本的买卖无人做。”
陈领班眸光一怔,望着李知县的身影没入人流,消失不见。
他转过头叹了一口气,朝后面几个衙役招手,把河盗架起来抬走。
月夜,风刮得迅猛,扫荡着府城的长街。
灯笼高挂,把主街上来来往往的人头,照落在地。
李见慈顺着阳关大街走着,一身道袍被吹得翻飞,目光只落在地面闪过的人头上。
走过几条街,脚底忽地黑了一大片。
她蓦然抬眼。
一座高大的建筑就屹立在几十步开外——
“吉安知府衙门”。
吉安知府衙门,建在神岗山东面的一片高地上,背倚罗霄山脉北山余脉,可俯瞰整个赣江中游主航道,远望去,天然便有一种“控三江而带五湖”的磅礴气势。
月夜下,最前面的候仪亭、鼓楼、仪门已被照得半明半暗,后头的楼台却仍掩在一片暮气中。
李见慈袖手走了过去。
走过前面一大片空地,跨上石阶,过了一扇大门、一条手抄游廊、两个小穿堂,便转进了二门内。
跟她想得不大一样,今天二门“退思堂”内,灯、还是亮着的。
月台前站了一个人,天太黑,看不清脸,但那瘦瘦高高的身影实在太突出了,一看便知是经历——孙岱青。
孙岱青是经历司主官,平日里收发公文、档案、协调杂事。
本是个不起眼的人物,但他却是知府柳观复在任期间、自己提拔上来的人,又是柳观复的湖广老乡,在府衙里很受巴结。
这样一个人,不在堂里坐着,反而站在“退思堂”外,李见慈自然觉得有事发生。至于是什么事……难道是柳观复醒了?
李见慈思忖之时,孙岱青已经看见了她,举步往这边走来,青衫轻摆,一直走到了月台边的一棵槐树旁,躬身行礼。
“堂尊。”
李见慈微微蹙眉,扫过他平静的面容,“有事么?”
“是这样的,”孙岱青抬眼,眸中蕴着温和的笑意,“方才九江府那边的信函到了,说先前四县议定的方略已经过了眼,这次是吴宪台亲自来,又问了扎营和巡江的安排,现下,府衙这边还须回函过去。”
李见慈眸光微动,剿寇一事,明面上是兵备道主官亲自点兵,实则主官挂名,另调佥事主战。
况且九江兵备道与吉安相去甚远,带兵前来势必震动一方,这个安排从一开始就不稳妥。
如今正四品的按察副使吴定国竟然要亲自前来,他打的什么主意……是剿寇叙功,还是要与某些人打擂台?
“原来是吴宪台要来,这是顶顶要紧的大事啊。”
“正是,”孙岱青脸上的笑更深了,“所以这封回函,还得细细斟酌。”
柳知府晕了,方同知巡县未回,现在回函的事,自然落到了知县的头上。
李见慈掩下眸中暗涌,快步往“退思堂”里走。
跨过门槛,只见堂屋的左边案上,已经煮了茶,主人杯旁边正好是两个小盏。
李见慈的目光在那两个小盏上转了一圈,转身又往左边的座次走去。
孙岱青一直站在门槛后面,看到她落座,这才松了一口气,也跨过门槛,坐在了她对面。
堂中静谧,两人隔着一张木几,相对而坐。
李见慈端起茶盏又放下,摸过,盏子还是烫的,不由地蹙眉,“适才我过来,瞧见三堂后面没有点灯,寅宾馆也静悄悄的,常知县和刘知县人呢?”
孙岱青笑了笑,端起茶盏,温和道:“他二位今早就出去了,据说今日青原山有一场大法会,常知县素好听禅,便收拾了细软前往,那刘知县原不打算去的,但听常知县说起了几样吃素斋的养生好处,也就同往了。”
“他二位倒是心有灵犀。”李见慈的语气很奇怪,像是嘲讽,又像是感慨。
在孙岱青看来,她似乎是被“现在吉安府衙只剩她一个人知县”的消息惊到了。
这位李知县五日前到任吉安,五日里,有三日都不在县衙,时常早出晚归,眼下府城这四个知县当中,数她对剿寇一事最上心。
不过,这也不奇怪。
剿寇叙功,走上科场的、没有一个对功名不感兴趣。
更何况,照先前省里的说法,此次剿寇叙功者,今岁便有望调离江西,直入京师。
不过,李见慈才刚到江西,是不是动了这个心思,或未可知。
孙岱青定了定神,继续把话头往他的方向引,“吉安不设兵备,吴宪台是从九江府过来,若不事前打点,到时候上上下下一涌而至,吃住就麻烦了。所以兵备道那边的意思是,收信当日,就要回函。”
李见慈自然看出他的急迫,方才站在“退思堂”外头,俨然就要望穿秋水,但越是急迫,她的疑虑就越深。
此人终归是柳观复的亲信,先前以照顾昏迷的柳知府为名,极少在他们这几个知县面前露脸,对剿寇一事也态度暧昧。
李见慈垂下眼眸,取过一只倒扣的空盏,慢慢倒了一盏茶,茶气袅过眉眼,目光却锐利起来:
“兵备道的信函在哪儿?拿来给我看看。”
孙岱青笑了笑,早有准备,从袖中抽出一封信递过去。
李见慈扫过背面接缝处的火漆,上面盖了“整饬兵备关防”大印,火漆旁有墨字标注——“六月初十封”。
这封信从六月初十从出来,差不多是今天到吉安,她将信函细细读了一遍,信里所称与孙岱青所言一般无二,看来他在这件事上还算坦诚。
不过,柳观复于五日前晕倒,知府出缺的文书才刚递上去,在批复结果未知时,知县代府行文是大罪。
但看孙岱青准备齐全,应该没有把她当傻子。
李见慈收拢信纸,目光定定地看向他:“宪牌到了?”
孙岱青点头应声,神色不见慌张,从桌案一侧的那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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