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角,蓦地袭过一阵穿堂风,怒号声声。
暗影中,停列一架马车,通体由降香黄檀所制,却不曾雕绘,远处瞧来质朴得不起眼,近看之下却莹润起淡淡光泽。
莫山从贤文斋出来,双手捧着一副字画,走近车架朝内低声禀告:“二爷,未见牧野先生其人,只落下一卷画。”
马车里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掌,缓缓接过,嗓音低沉:“可有留话?”
倒是留了,可牧野先生性子太差,原话委实入不得耳。莫山语塞片刻,斟酌着辞句。
“照实说来。”
莫山舔了舔唇,只觉二爷今日不耐得很,肩头威压陡重。当下也不敢迟疑,略去谩骂之言,再道:“牧野先生说——请爷转告殿下莫再强求,此生便是山野乞生也决计不食天家禄。”
耳畔忽地传过一声冷嗤。
莫山眉心拧了拧,心中犹疑愈沉。可回京当日必须入宫应诏,眼下时辰已至,万不能再耽搁下去,不由缓声提醒:“二爷,眼下已近戌时正刻,夜宴该迟了。”
车桥内,京旻凌厉眼眸微垂,视线落在手中徐徐展开的画卷。
青墨洇成山川,工笔勾出茅屋,纵纵深深,俨如亲见。可稍稍放置远些,笔墨浓稠,竟渐渐凝出一个“豚”字。卷末还提了一句先人诗:犬豚与蝼蚁,信义俱无有。再细细瞧来,茅舍田垄间,果真不缺几只黄犬。
牧野心知此画必将呈于太子,如此行径无异当头痛骂。
他漆黑瞳眸中闪过几许凉意,缓缓卷起画轴,沉声吩咐。
“入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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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明德殿。
宫门未至,便听得殿内喧嚷不断。
引路宫人才入殿通传,却忽地,自内飞出一封靛青折子,紧随一声怒喝:“云公是做官做糊涂了!革税革税,那须问问天下百姓应不应!”
折子重重落下,正巧砸在京旻脚畔。
霎时间,中宣飞散,显出密密麻麻苍劲行楷,可其上朱批刺目,竟大大落着两道叉。
殿内吵嚷声顿时静谧,皆侧目来看。
门廊之下,静静立着一人,身姿昂藏挺阔,着一袭墨染水云广袖圆领袍,披一肩银灰狐氅,此刻眉眼冷然,周身尽是孤寒萧索。
一时间,众人目光犹疑,两两相视对望,京旻自请外放多年,何时竟不声不响地回了京?
几些来为云相说情的,见着京旻面孔,脸色更是煞白,云京两家结怨多年,他又素与太子亲近,此时回京来,云相哪还有命可活?
此间人各个心怀鬼胎。
京旻眸光冷凝,视若无睹,提起步直直踏了上去,足迹碾过宣墨,印出星点雪泥。
入殿,欠身作揖:“卑职叩见殿下。”
“赐座。”
宋樾坐高堂,云淡风轻拂了拂袖。太子肖母,相貌可称美艳,此时目光饶有兴致,再次转向方才说话那人,问:“韩相,左相奏疏中句句为民,你却道百姓不应,相公不若仔细分辨分辨,说与群臣听听。”
“殿下,税制开国伊始,绵延百年才有我朝繁盛,万不可轻易动摇。云公所呈之策,打着怜弱旗号却反施重压。就以力役而言,云公所疏:以赀免役,赀财由地方官府收取,再另去聘人作工。”
韩微之清癯苍老,却声如洪钟,几句之后,声量愈发拔高:“劳役重在役,役者自有律法拘束,佣工却可择主而侍。人本性恶,好逸而恶劳,不说政令下施能赁得几人为工。只谈水利城防,弓器长矛,此皆关乎一国根本,如何能教凭银钱驱使之人操之?”
宋樾颔首,深以为然:“有理。”
“殿下!韩相这是一叶障目!左相奏疏中还曾言明收紧地方杂税。此一条却是极为有理,百姓负担不在朝廷,而在地方啊!”
“嗯.....”宋樾拉着长调,点头:“有理。”
“殿下!时下所令,关津渡口,逢关便征。层层过手,百姓哪有利收?可云大人以舆图为准,明令限边设中,校量只纳两成。这又如何不是为民安定?”
“不错。”宋樾挑着眉毛,点头:“有理。”
“殿下.......”
几句未出,两厢争执又起。不必宋樾多言,殿内已然嘈乱无章。唯有京旻静谧独坐边角,一语未置。
宋樾瞧见,笑了笑,反指轻叩桌案,待众人渐次静下,遥遥问道:“尚皋,有何高见?”
京旻缓缓起身,垂身拱手:“卑职并无异议。”
“哦?”宋樾好整以暇看过去,浅笑道:“那你便是.....悉数可采?”
京旻垂首:“殿下,云公已入台狱收押,如今未定的.....是如何惩处。”
气氛忽而凝滞。
“哦,哦,”宋樾笑了两声,眸光却渐渐沉下,狭长凤眸里闪过寒星,温和不再,不紧不慢一一环视周遭面孔,继而又缓缓勾起唇角,笑道:“本宫倒将此事忘了,尚皋觉得该如何处置?”
京旻缓缓抬眼,眸光冷寂:“冒犯圣躬,其罪当诛。依臣愚见,当夷三族。”
殿内兀地响起数道微不可闻的抽气声。
韩微之怔住,不过片刻,忽而疾走出座,至殿中撩袍跪下:“殿下!万万不可!太祖有诏:孝儒亲和,不得诛杀罪人亲族!”
不待回应,又有几人紧随其后伏身跪地:“殿下!万万不可啊!”
惶恐之态,恍若夷其三族。
得入明德殿之人,多为朝中大员,眼下乌漆漆跪下三之有二,余下之一怕早已吓昏了头,无所适从只顾直愣愣傻立着。
宋樾指节漫不经心地叩着扶手,眉间微挑:“有理。既如此,一人谢罪亦足矣。”
“不可不可!云公身居左相,怎可赐死牢狱?我朝无有此例啊,殿下!”
“韩相,”宋樾眯了眯眼,稍顿,声色渐沉:“云家已然抄没,以韩相之宽宥,不若就此赦免?”
韩微之身形顿僵,云家是他传谕抄没,此时赦免不亚于自扇耳光。日前设计云氏亲族,是为教云俨心死自缢牢中。可倘若君王赐死......那境地却又大不相同,不由伏地颤声:“老臣...老臣不敢置喙……”
宋樾眉眼沉下,久久无言。
提案审讯是在明日,这群老滑头却又在府衙作起了戏,革政再议百遍又有何不同?却各相不饶,齐齐涌入东宫吵嚷。臣子挟君施令天下,他尚未登基,倒尽数体味了一把何谓掣肘。
良久。
宋樾压下厌色,朗声道:“本宫知众僚心忧,云氏一案,明日拟了折子呈来,都退下。”
众人躬身应是,鱼贯缓出,只是面容上皆不大好看,尤其为首韩微之,青一阵白一阵,几乎丧了魂一般。
宫人才引路出了东宫,身后一人已急不可耐地奔上前,压着声道:“老师,如今大不易才扳倒云相,如何不得诛他一人?况且,诛杀满门岂不更斩草不留根?”
韩微之拧眉,深深瞧他一眼,眼中带着不可置信的鄙夷:“你当定罪定夺是一个意思?太子欲诛之人仅在云俨一人?”
言罢,重重甩袖大步离开。
那人落在原地思谋半晌,忽地脑袋一拍,脸色瞬间煞白,一屁股瘫坐在了宫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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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势纷然,未有停歇之兆。
宫道上,两旁石檠灯柱萦着微光,宫人执帚拂地声声,辟出一条平缓之路。
京旻未出几步,身后忽地传过一道尖细呼声:“侯爷留步。”
他停下步子,回身去看,见是太子近侍伍兆,中年模样,身子微微发福,相貌瞧来很是喜庆。
伍兆走上前来躬了躬身:“侯爷见谅,方才殿下多有不便,请随奴才转道丽正殿。”
京旻并不多问,稍稍颔首:“有劳。”
路上,伍兆提灯在侧,无声打量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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