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下过大雪，白天的道儿全是烂泥，到了夜里，寒风一吹，烂泥冻成硬邦邦的冰疙瘩，坑坑洼洼的，走一步滑三步。
周烈骑着马一行人在雪夜里艰难前行，马蹄不时打滑，原本三天的路程，硬生生走了六天才刚刚抵达。
从混道上的袁大龙那知道，这袁大龙是个道上通，黑白两面吃得开，消息灵便，算是个人物。
从他嘴里才打听清楚，那伙人里的 “强哥”，本名叫邓大强，早些年关外带了一帮子人占了个关口，劫些过往商旅为生，后被官军围剿，近几年，后又流窜至泉州地界，集结了一批亡命之徒，勾结地方豪强，暗中控制码头商路，专干些绑票勒索、私货贩运的见不得人的勾当。
此人行事狠辣，不易对付，下手绝不留情，曾有商贾不从，翌日便在泉州港边寻着尸首，事都是交个手下人办的，官府虽是知道背后主谋是他，苦于无证据，也奈何不得。
上次被关到柳镇大牢，还是有线人私下通风报信，说他偷运一批私货到柳镇，可没等审出个名堂，不知他用了什么法子，有个人竟主动来顶罪，邓大强这才趁机逃脱，一路奔回泉州的老巢。
巧就巧在，他被放出来的时辰，正好是周大宝去衙门找周烈的工夫，怪不得他一出门，连大宝的影子都没看着，合着是跟着这伙人走了。
周烈握紧缰绳，快天黑才抵达泉州城门，跟来的都是贴心的弟兄，这回事儿没摸清底细，又牵扯着道上的混子，不敢声张。几人找了家偏僻的客栈落脚，打算先探探风声再说。
……
再说周大宝，这些日子过得简直不是人样。
刚跟着强哥那会儿，倒真风光了几天，被捧得很高，整天领着一群人吃喝不愁，干些打架斗殴，争抢地盘的事，后来强哥把他调去码头管货，日子却一下子苦了，每日累死累活，活也更险了，稍有差池便是鞭子抽、冷水浸，上个月大宝就因一批货对不上数，被吊在码头桅杆上晒了一夜，嘴唇干裂溃烂，夜里发着高烧还被逼着清点麻袋。
周大宝渐渐察觉，这哪是发财路子，分明是拿命填的陷坑。
他亲眼见过和他一同来的不少人被活埋进沙袋，沉入河底喂了鱼，夜里常被噩梦惊醒，怕哪天就轮到自己。
他不是没想过逃，可泉州码头水陆相连，到处都是岗哨，稍微有点动静就被盯上。
更可怕的是，强哥在他们之中安插眼线，互相监视，一旦发觉谁有二心，不出三日必遭毒手，他就是想跑也找不到机会。
到这会儿大宝才明白，那个叫做强哥的不过是个披着人皮的豺狼，心狠手辣到了极点。
他表面上给手下弟兄酒肉钱赏，实则招募了一批无家可归的、叛逆离家的少年，把他们当炮灰使唤。
刚开始给钱给银子，让他们尝到甜头，等陷进去了，就再也逃不掉。
稍有懈怠便是棍棒加身，大冷天儿被绑在码头铁柱上浇冷水，直到训得服顺才肯罢休，要是敢有二心，直接就灭口除患。
周大宝终于明白，自己一开始就成为强哥手中的一枚棋子，任人摆布，连退路都没有。
他想过报官，可泉州城内外皆有强哥耳目，一念之差便是杀身之祸。
这会儿大宝悔得肠子都青了，后悔当初贪图那点小利，落入这万劫不复之地，如今身陷囹圄，夜夜想起热闹的家，想起家里做的热汤面，调皮捣蛋的二宝三宝，最想念的还是那个等他回家的亲娘，他总算尝着社会险恶的滋味了，可这会儿说什么都晚了，想着想着，眼泪就忍不住往下掉。
……
夜风穿过客栈缝隙，吹得油灯忽明忽暗，周烈盯着梁上阴影，指尖摩挲着腰间刀柄，听万松把打听来的消息说清楚，眉头拧成了疙瘩。
万松压低声音道，“师傅，我这弟弟原来是在泉州赌场附近街上收租子，后来被强哥看中，调去码头看场子了，看来还挺厉害，竟混到强哥跟前当差了，哈哈哈……想不到我这兄弟还挺厉害……”
几个人都沉着脸看他，万松才意识到自己笑错了时候，讪讪地闭了嘴，屋里又落回死寂。
“老大，我去衙门跑了一趟，找了相熟的捕快才打听着，衙门里好像来了人，官职不小，听说专管沿海走私案，说是那县令跟强哥勾连了好些年，私吞了不少税银，还帮着掩护走私的船。钦差大人正暗地里查账册，估摸着已经盯上强哥的货船了。”杨六把白天探来的消息一五一十地说出来。
“这倒是个好机会，若是有官府插手，咱们也能多一份助力”说话的人正是项大勇。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我也找道上的朋友问了码头的情况，守卫严得很，一般人压根进不去。没瞅见大宝的人影，倒是抓了个外围的小喽啰，他说见过大宝，被关在码头里头，负责接货，看得更严，平时连随意走动都不许，里头的人出不来，外头的人也进不去。”
周烈缓缓站起身，目光划过众人脸庞，“这次大宝的事，要辛苦各位兄弟了。咱们兄弟这么多年，情分都在心里，不多说。这回事儿凶险，大家定要小心！”
其他的几人也急忙站起来，抱拳回礼，神色肃然。“老大说什么见外的话，咱们兄弟这么多年，何须多言！”
周烈点头，沉声安排道：“强哥这伙人不好对付，又是在人家的地盘，行动务必隐秘，不可硬闯。今夜子时，大勇和我走一趟，咱们溜进码头先查探一下，你俩守在外面，接应我们一下，若有异动，立即撤，不可恋战。”
……
子时将至，周烈与项大勇换上黑衣劲装，悄没声地翻过码头外围的高墙。
冷风裹挟着咸腥味扑面而来，远处货船影影绰绰，巡逻的打手提灯往来。
两人伏在暗处，借着礁石掩护缓慢前行，忽然瞅见一队人押着一辆货马车往最里侧的仓库走，其中一个人踉跄了一下，抬头的工夫，周烈一眼就认出，那是大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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