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掌书没料到她是这样“没有骨气”的人,可话是自己说出去的,只好派了人,深更半夜地替她去做什么人参乳鸽汤。
放在平时,她大概还要再说:奴婢斗胆问一句,太子妃又要送汤可是得了殿下准允?
可今日的太子妃似乎和往日很不一样,从前的她虽然也不懦弱,但可不像这般……能屈能伸。
并且她心思总好像飘忽于东宫之外似的,对东宫内的事务不关注,也不在意。
今天却突然变得格外伶牙俐齿,且寸步不让了。
张掌书那些无关紧要的话和满腹疑虑终归是咽了回去。
文简来回走了这一趟,实在是累,抓紧功夫又休息了一阵,直等到乳鸽汤呈送上来。
夏萤正要打开食盒验视,文简却道:“不必了,直接带走就是。”
反正李元祁也绝不会喝上一口,那么汤的品相味道如何,也全没分别。
二人重又走出云韶苑,最无奈的大概是萧驰朔了。
但他只沉默了一瞬,不等文简开口解释,先行道:“末将护送太子妃。”
说罢又默默地提起宫灯,在前引路。
文简有些歉意地道:“又劳萧将军跑一趟,本妃属实过意不去。”
人家是东宫卫率正儿八经的统领将军,给她来回来去的提灯确实委屈了。可她也没办法,要怪只能怪李元祁不做人。
萧驰朔只道:“末将分内之事。”
路也走得熟了,很快,文简又到了凝熙殿外,萧驰朔入内通禀,过了会儿快步回来,仍是侧身让到一旁道:“太子妃请入内。”
文简朝他点了下头,一手拎着食盒,一手提了裙摆,借着廊下宫灯晕开的模糊光晕,一步步盈盈地走上被雨水浸得深暗的台阶去。
殿宇的飞檐翘角隐在夜雾中,比起云韶苑的婉约来,这里满是寂寥和肃杀的味道,让她实在喜欢不起来。
更另文简诧异的是,一路走上来竟然没见到一个护卫,这是刚遇胡人行刺过的禁苑,储君的殿外竟然没人值守?
直到将至殿门,才有个四十几岁的中年宦官迎出来,恭敬地道:“娘娘,殿下在东偏殿候着您多时了,快请进。”
他往夏萤身上扫了一眼,夏萤自觉地退到一旁不再跟着文简。
文简便独自一人顺着淋不到雨的回廊去往东偏殿。
殿内透出通明的灯火,她推开门,这里大概是李元祁在禁苑的书房,满架整肃的典籍,一侧木屏上挂着整个皇家禁苑的舆图。
李元祁当然还没睡,但也没有像她想的那般故作闲适等着她来。
他一身精钢轻甲未卸,玄色的斗篷搭在一旁还在点点地滴水下来,束起的长发也已尽被雨水打湿,大概因着神态从容,倒没显得狼狈,反似雨中青松般有种岿然气度。
这是亲自巡逻去了?
此时他正专注地摆弄着桌案上一套竹制搭片,或者叫累子,总之有点像文简印象中的积木。
文简自己也没比李元祁好上多少,来回地走了两趟,裙摆几乎已经湿透,夏萤精心整理过的头发也被潮气打得全没了蓬松慵懒的模样,几缕湿发贴在她苍白的颊边。
好在李元祁也根本没看她,目光仍不离手中的搭片,只是扬起嘴角道:“太子妃去而复返,叫孤好等。”
文简理了理湿黏的裙裾,忍着伤痛提起食盒走过去置于桌案一角。
“殿下好兴致,夜半深更,强敌再侧,还有闲情拼搭这种戏玩。臣妾就不同了,想到殿下为禁苑安危冒雨巡夜,妾便无法安寝,亲自炖了碗人参乳鸽汤来,给殿下驱一驱雨夜寒气。”
李元祁听了“亲自”两个字,微一挑眉,然后用一把简易的小刷子在搭片上刷了些胶浆,粘好摆正,这才抬头往她的食盒上望了一眼,有些懒散地靠于椅背上道:“刚好,孤也饿了。”
文简看着他手指下渐成雏形的东西,似乎是个水车的模样,正待细看,忽然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是?
他要吃?
她慢半拍地转过目光,正对上他那一双看似淡漠的眸子。
迟滞片刻,文简打开手下的食盒,雪白的杭绸软垫上端放着一只瓷盅,琥珀色的参汤清透得不见半点浮油,混合着草药甘香的热气蒸腾出来。寒凉深夜里,连文简自己都忍不住食指大动。
这个张掌书,办事果然靠谱。
她隔着绸垫将汤盅端出来放在李元祁面前,正想着自己现在也算是“戴罪之身”,这试毒环节该怎么进行?周围怎么连个侍从都没有,难不成要自己先尝一口?
可盅内只有一把汤勺……
思来想去间,李元祁已经执起勺柄,浅浅地啜了一口,喉结在下颌的阴影之内轻滚了一下。
文简侧头瞄他的反馈,但他没对汤做出什么评价,只又道:“太子妃此来若只为了送汤,孤已喝了。”
文简眼波转了转,温柔地道:“太子殿下离去后,臣妾辗转难眠,只是因为想到殿下对臣妾有着莫大的恩德,臣妾犯下那么大的错事仍能宽宥不咎,妾实在内心愧疚,不知道该如何报答太子殿下才好。”
李元祁微微抬起眼,眸中似有笑意又似审视,静待下文。
文简便接着道:“妾思来想去,若不能略尽绵力做些事来回报殿下,总归于心难安。”
见他仍是未置一词,文简深吸口气道:
“臣妾想,既然齐王那里那份证据对殿下来说如此重要,妾就算迎千难,冒万险,又怎能不去替殿下把它取回来?纵然被齐王发现,一副残躯,又何足惜!”
李元祁终于道:“哦?太子妃的意思是,齐王那里的证据,能拿到?”
“能。不过,臣妾昔日与齐王……往来时,手底下有些人是用惯了的。”
文简顿了顿,见李元祁还是那副模样,没有不悦,便又道:“今日她们犯了些小错处,虽是理当受罚……”
李元祁轻笑道:“齐王与我素来面和心不和,这点太子妃应当最是清楚。”
文简心里一阵无语,但也只能道:“是。”
李元祁道:“若他借此指责我东宫治下不严,甚至蓄意不敬,岂非因小失大?毕竟是太子妃的人,我也不忍,可形势所迫,不得不为耳,唯有重罚以塞人口。太子妃身边,再多拨些人手过去如何?”
文简忙道:“她们确是该罚,但总归还有大的用处待展。臣妾想着不如叫她们先戴罪立功,帮太子殿下做了这件事,到那时再罚不迟。至于齐王那边,臣妾……”
她本想说自己可以劝他息事宁人,不要追究,毕竟李慎是“她”的老情人了,提这点要求也不过分。
但想到自己现在的身份是太子妃,这公然给李元祁戴绿帽子的事,多少还是会让男人不悦的吧?
谁知一眼瞥过去,他不仅没有半分在意,反而好整以暇等着她开口。
文简便也不再顾忌,索性直说道:“臣妾总有办法让他不追究此事的。”
本来就是李慎为了落下锦帕故意搞的事情,又被李元祁拿来大做文章。
只有春暄等人,才真是无妄之灾。
李元祁唇角勾起来,笑得有些玩味:“可太子妃刚说过,办这件事需得等‘妥善安排,从容布置’。不知要等到何时?”
文简忽然发觉他这个人是有点子记仇的,这是用她抛出去的砖回来再砸她的脚。
她心中暗嗔,面上仍然温婉道:“臣妾原本是想小心筹划的,毕竟事关太子殿下大事,容不得臣妾不谨慎。可之后又再三思量,若齐王真的与突厥轻骑有勾结,那么一回西京定然会尽快销毁掉往来信函等证据,自然行动还是越快越好,臣妾想着……”
她停了停,在斟酌这个时间期限该说多久为好,短了怕自己办不成,若说得太长一怕李元祁不同意,二也的确怕夜长梦多……
可李元祁却忽然目光一凛,随即站起身来,一手拽了她的手臂不由分说地将她按在坐椅上。
文简站着说了这大半天的话,早已想坐着歇歇,可她刚才悄悄环视,这书房内只有主位这么一把椅子,李元祁自然也不可能让给她坐。
此时不知道为什么又突然把她按在这?
正不明所以时,眼前人忽然俯身过来,靠得很近,近到那入鬓的长眉,浓密的睫羽都看得极清。他眼睛生得确实漂亮,即使此刻薄唇紧抿,绷着脸,也自带三分风流意味。
因着他的忽然靠近,文简下意识地向后避了避,仰起脸来。
李元祁一低头便能看到她墨玉般的瞳仁里映着自己的身形,光洁的额头上缀着几颗细小的水珠,不知是雨水还是忍痛带来的冷汗,鼻尖因夜寒而微微泛红,反而冲淡了苍白肤色带来的疏冷感。
第一次让他觉得,她身上没了那份故作的优雅持重,反而显出几分稚气的可怜来,连着她刚才那些滴水不漏的虚假话语都跟着沾染了活气。
他又将额头抵近了些,伸一只手揽住了文简的肩膀,一手拿起汤勺在案前洁白的宣纸上胡乱一擦,重舀起一勺汤来送至文简唇边。
“太子妃伤重又辛劳,也该补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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