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窦府内院点起了灯。
窦绥刚从宫中回来不久,正坐在窗下,就着一盏明亮的烛火翻阅古书。
阿芜轻手轻脚地端上一盏炖好的燕窝,小声道:“姑娘,先用些吧。对了,您回来不久,霍都尉就来了,在外面等着呢。”
窦绥执卷的手微微一顿。
“他来了?那怎么不直接进来?”
阿芜摇摇头。
“霍都尉好像情绪挺低落的,不知是出了什么事了。”
窦绥也很纳闷。
不过自她病后,霍铮来往窦府比往日频繁,虽大多沉默寡言,只是确认她安好,或是带来一些宫外不易得的温补药材,但那份无声的关切,她并非感觉不到。
今日他刚在宫中与她擦肩而过,未曾言语,此刻又来……难道是……
“请他进来。”她放下书卷,理了理并无褶皱的衣袖。
霍铮走进来时,带着一身秋夜的凉意。他依旧穿着那身玄色常服,身姿挺拔如松,只是眉宇间凝着一股化不开的沉郁,眼神也比平日更加深邃,仿佛藏着翻涌的暗流。
他没有像往常那样坐下,只是站在堂中,距离她几步之遥,目光落在她脸上,却又像是透过她,看着别的什么。
很奇怪。
氛围非常奇怪。
“窦司水。”他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刻意拉开的疏离。
“淮北军务不日即将启程,需要筹备。今日……是来告诉你,以后我都不会再来府上叨扰了。”
窦绥抬眸看他,心中掠过一丝诧异。叨扰?
“你在说什么,我从未觉得叨扰,反而你照顾我,我很感谢。”
她顺着他的话应道,语气极不,像在解释着什么。
霍铮沉默了片刻,像是在积蓄勇气,又像是在做某种决断。
他终于再次开口,每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间艰难挤出:“但,日后若非必要公务,霍某……不会再踏足窦府。”
室内霎时一静,连烛火跳跃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不对劲。
窦绥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闷闷地发疼。她看着他紧绷的下颌线,和他垂在身侧、微微握拳的手,那种强烈的不对劲的感觉愈发清晰。
“为什么?”她问,声音故作平稳,却带着不容回避的探究。
霍铮别开眼,避开她清亮的目光,喉结滚动了一下。“并无为什么。只是觉得……不妥。”
“不妥?”窦绥缓缓站起身,走到他面前,离得近了,更能感受到他身上那股压抑的、几乎要破体而出的情绪。
“霍铮,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她的直呼其名,仿佛打破了某种禁忌。霍铮猛地转回头,眼底压抑许久的痛楚与挣扎终于汹涌而出,他盯着她,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看见了!”
“看见什么?”
窦绥不解,追问道。
“在紫宸殿!你为他……为陛下按揉穴位!”他终于说了出来,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却又被更深的无力感攫住。
“窦绥,那是天子!你可知……”
他的话没有说完,但其中的意味,窦绥瞬间明了。是了,那天在紫宸殿外,她感觉到的那道一闪而过的、带着冷意的视线,果然是他。
一股说不清的委屈夹杂着怒意涌上心头,但她强压了下去,只是冷静地看着他:“所以,霍都尉是认为,我窦绥是在刻意接近殿下,还是认为,我为君分忧,缓解圣上病痛,是僭越失仪?”
“我不是那个意思!”霍铮急声反驳,脸上浮现出懊悔与痛苦。
“我只是……我只是……”他语塞,一种深切的无力感将他淹没。他有什么立场?他凭什么质问她?凭那些未曾宣之于口的朦胧情愫?凭这些时日的默默守护?
他颓然地后退一步,声音低哑下去,带着浓浓的自嘲:“是我失言了。窦司水如何行事,自有你的道理。是我……是我僭越了,是我心思不正,见不得你与旁人……亲近。”他重重吐出最后两个字,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
窦绥见着他这样急切,憋红了脸的样子,突然不气了。
原来是这样
“我本就没有任何立场……今日之言,你就当霍铮从未说过。”他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得让窦绥心头一紧,随即,他决然转身,大步离去,玄色的身影很快融入门外沉沉的夜色中,消失不见。
窦绥站在原地,看着他离去的方向,久久未动。指尖微微发凉。她不是木头,这些日子相处下来,霍铮的沉默守护,笨拙关心,早已在她心中投下涟漪。她甚至开始习惯,开始期待他的到来。可如今……
“姑娘,阿芜小心翼翼地走近,递上一杯热茶,小声嘀咕,“霍都尉他……是不是误会了什么?奴瞧着,他对姑娘是真心的好。那般身份,却肯为姑娘做这些琐碎事……其实,姑娘若考虑……
“阿芜。”窦绥轻声打断她,接过茶盏,指尖感受到瓷壁传来的暖意,却驱不散心底那抹凉,“不必说了。”
她需要好好想一想。
在这个地方活下去不容易,更何况自己是另外一个时空来的,自己真的能与他们产生这样的感情吗?万一遇见之前那样的状况,那她的感情,不就太监了?那样更痛苦。
想霍铮那带着痛楚的眼神,想自己心中那丝莫名的失落与烦乱。
…
与此同时,城中一家不起眼却酒香醇厚的酒肆雅间内。
霍铮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闷酒,仿佛要将所有的烦闷都浇灭在烈酒之中。他对面,坐着一位穿着月白长衫、面容清俊却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笑意的年轻男子,正是崔知礼。
“哟,我们霍大都尉这是怎么了?借酒浇愁?可是为情所困?”崔知礼晃着手中的酒杯,语气带着惯有的调侃。
霍铮不答,只是又灌下一杯。
崔知礼挑了挑眉,放下酒杯,身子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让我猜猜……是为了那位窦司水吧?”
霍铮执杯的手一顿。
崔知礼了然一笑,摇了摇头,语气带着几分现实的冷酷:“霍兄,听我一句劝,趁早收心。窦绥那个女人,不简单。她能在宫中立足,得陛下青眼,岂是寻常闺阁女子?你可知如今宫中私下都在传什么?说陛下对她的关心,早已超出君臣之谊。”
他看着霍铮骤然握紧的拳头,继续毫不留情地泼冷水:“她那般容貌,那般心性,又恰好在陛下身边。你以为陛下为何屡次表现出对她的特别?皇后娘娘为何近来频频动怒?霍兄,你是个明白人,应该知道,她那样的女子,早晚是宫里的人。不是你能肖想的。”
他顿了顿,毒舌本色再现,评价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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