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绯-红的残阳逐渐被沉沉夜色吞噬,只留下血红的满月藐视众生。黛玉手中的书册看了几页,心绪如屋外昏鸦乱飞,怎么也静不下来。
她索性起身,带上白日提及的几册农书,去二楼边上大奶奶房中坐坐。
李纨此时正好在屋里提笔,将今日所分田亩园圃一一细细登记在册。
见黛玉带着书册前来,翻看几页便觉得很是喜欢:“我正琢磨园里西南角那块空地种些什么好,你就把书送来了。”
黛玉笑说:“原以为大奶奶以前乐在田园,有几分陶渊明归隐的风雅。我原本还担心这府地广阔,叫大奶奶你操劳过重,没想到奶奶乐在其中。”
李纨翻着手中农书,瞧着漫不经心,语气却有几分认真:“颦儿你是知道我的,我以前确实是觉得府中人情复杂,我们那婆婆也不是什么好相与的公正之人,我也只能自耕自重自娱自乐。如今府中一果一粟,皆是府中众人赖以为生的口粮,我自然是要尽心。”
说话间,贾兰正好来与母亲请安,黛玉也一并叫他留下陪着说说话。
李纨看儿子站在一边,叮嘱道:“往后二-奶奶看你的课业,你可不能因为我忙于府中事务就心生懈怠。要比往日更用心,每日昏时照常与我说你今日所学,不可给二-奶奶添麻烦,可明白了?”
贾兰恭敬点头:“孩儿记下了。”
黛玉不由得心中一动。
大奶奶虽早年丧夫守寡,但好歹有个孩子聊以寄托,便是这样,她才能在贾府安身立命,甚至拿着比其他媳妇更多的月钱,拿上上份的分利。
便是一句要为贾兰未来打算,便是过去老爷宁可抄下人的家,也动不了大奶奶分文。
而自己呢?她既无亲儿庇护,又无公婆扶持,老太太已经不在了,若是连宝玉在外面真出了事,她便做不了这宝二-奶奶,只怕连寄人篱下都谈不上,往后还如何自处?
原本瞧见李纨后稍稍缓和的心绪又比之前更加纷乱了。
李纨不知她心中所想,见她忧思叹气,便劝说:“裴总领便是因熟悉活尸之事才被倚重,自然敏感了些。他所言未必就会发生。况且你已做了布置,有备无患,便不要过于忧心了。”
李纨不知道他们之间的交情,但她确实说出了黛玉来找自己时心中的忧虑。
“那些流民贼寇集结成众,必是要穷尽一生未有的生杀的大权。大乱之世,或是黄袍加身取而代之,或是被人踩在脚下成为垫脚石。莫说我朝太祖兴于微末,古往今来皆是如此。既然他们意在朝廷,可裴石说京中无事,甚至百姓可以喘息离京,便是诡异。裴石猜想贼寇被活尸所扰,提醒我们要夜拒活尸,并非无稽之谈。”
说到这里,黛玉叹了口气:“只是不知,白日流民之害与夜间活尸相比,孰轻孰重。”
正说着,紫鹃通传小红有事要禀。
小红与贾兰回来后,也得了一份差事。
贾兰原先在府中种树,但毕竟是男丁,自然也去守家护院。小红则不同,原先在凤姐姐面前当差,又曾在怡红院当差,更是莫云嚒嚒的女儿利于传话办事。
便是这三重姻缘,黛玉便对她心生好感。
如今,荣禧堂后楼虽是库房重地所在,有护院家丁在堂外巡视,但后楼内住的都是府中奶奶,包括伺-候的丫鬟侍女在内皆是女眷,必是不方便家丁时常出入后楼。
荣禧堂正缺一管事的,要能通情达理,协调内外,稍有疏忽便会引发主仆纠纷。
李纨素来清明,探春当家时她便从旁协理果,知道小红办事稳妥,说话又有分寸,生来聪慧,便举荐小红当着这荣禧堂的要紧差事。
黛玉为此还许小红用回原来林红玉的名字,只是小红不知是不是说习惯了,还是屡屡自称小红。
小红虽知裴总领也是依规办事,但是她仍觉得不妥,便急急要与主子通传此事。
见到两位奶奶聚在一块,她便一五一十禀了她打听到的安阳医馆少东家携一家老小求助一事。
李纨见黛玉本就心中不安,训道:“你怎如此不懂事了?京中大乱,府中已定了规矩紧闭府门。裴总领即规矩行事,便不要来叨扰叫奶奶烦心。”
黛玉见平时心如止水的李纨难得的疾言厉色,也不想打击小红往后办事的积极性,便打圆场道:“大奶奶护我,是极疼我。小红这般也是与裴总领一般尽忠职守罢了。此事我确实不知,奶奶不必责怪她。”
黛玉转向小红问:“你既知如此,却来通传,必是心有所想。不如说说,你为何觉得我会破例放卜大夫一家进府?”
小红福身,“小红自是不敢妄断主子心思,只是今次不同往常,奴婢斗胆说三件事。”
她抬眼望了望二位奶奶,语气不疾不徐:“其一,卜大夫是依了与奶奶的邀约才来此处。若我们拒之于门外,不仅不近人情,他们若是在府外出事了,便有碍贾府名声了。”
黛玉点头:“这是情理。”
不过比起贾府的名声,她更在意一开始便是她邀请药铺到府中来的,如今有些言而无信了。
小红接着道:“其二,也是奴婢私心揣度。我猜想奶奶是补足府中无大夫的缺口,才邀请卜大夫留府。我听闻安阳医馆是世代从医,虽比不上京中那些名号响亮的医馆,但是听闻他们医术不错,安阳医馆卜大夫的姑娘是妇科圣手,早收下卜大夫,也等于府中有了医理明达之人;若局势尚稳,也为日后结一善缘——无论如何,皆不亏本。”
黛玉自然知道,这便是她初听此事叫她犹豫的原因。
又问:“还有呢?”
小红低声道:“其三,裴总领素来持重,今次未禀主子便拒人于外,是源于府中早有安排。但奴婢看天色刚暗,打听了府外无事发生,医馆几人都还平安。若是我们早早许他们进来,兴许无事发生。奴婢未敢开门,也未强劝,只是来请主子定夺。”
黛玉闻言,垂眸沉思。
李纨却先皱眉:“可若他们真有异状,岂非将灾祸引入府中?”
小红道:“正因如此,奴婢不敢私做主张,只求主子亲自见一面。裴总领未必识得其中情义脉络,却定能断人之安危。若果真可疑,那便在外先行处理,驱赶离府门;若无异状,再收容不迟。府中重地层层设防,一进院也可作隔离。”
黛玉长久未语。
小红这一番话于情于理,既无越界之嫌,又处处替她设想。既为今夜之安,也谋府中之远。
她终于点头:“你说得有理,只是若有异变便是灾祸,要早做布置,以防万一。紫鹃,叫人备灯,我要去亲自见上一面。”
————
原是街坊邻居的,倪二心中是想给卜旌开门的。
门外卜旌不断朝门里喊话:“父亲叫我来的!跟着的也不过是我们医馆中学业的小童和家中小妹,还有几个没来得及出城的街坊邻居。”
可傍晚才训过话,又想起入府时角门后瞧见的那两具不人不鬼的东西,便是他想也不敢开门。
倪二隔门回话:“小大夫,你再等等吧,我们已经叫人去通传了。”
卜旌头顶上的红月在灰黑色的天空衬托下越发鲜艳,他不知为何有些焦急,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卜旃觉得这样不是办法,他们这些人堆在荣府门口,万一要是叫夜晚出来劫掠的流民瞧见了,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大哥,不如找一户人家躲躲,兴许还能找人回去帮父亲。”
卜旌看了看自己娇俏的妹妹,更是急得拍门:“倪大哥,再不济只让我妹妹一人进去也行!”
倪二听得心头发紧,偏偏门里守着的四个值岗家丁如四方门神盯着他,叫他不好轻举妄动。
王短腿两腿跑得乱七八糟地来,喘着气道:“府里不肯给他们进来。”
倪二立刻问:“你可说清楚,是卜大夫?”
“说了!”王短腿急得涨红了脸,“我还见着裴师傅,可他就冷着脸,除了不肯便是不理我。”
倪二听完,抱怨王短腿连话都传不明白,有对门外喊:“小大夫,再等等。府里是怕引狼入室,你等我亲自去说……”
他话未说完,只听“砰”的一声巨响——像是有人撞在门上。
紧接着,是杂乱惊惶的奔跑声,从门外响起。有人高声喊叫着什么,夹杂着姑娘的惊叫、小童的哭声,一团混乱!
“小大夫!外面怎么了!”
倪二心头一紧,趴在门缝朝外看去,勉强从缝隙中瞧见几道身影四散奔逃,但黑夜沉沉,红月之下如罩血幕,他只觉心惊胆寒,看不清到底出了什么事。
他朝门外大声呼喊,却只听到更远处的呼救:“——救命啊!开门啊!”
那声音哭得嘶哑,像是从喉咙里撕出来的。
门内众人听得心惊,不由得面面相觑。
倪二原本还顾忌府规,想着府里这般决定是顾全大局。可眼下听见哭声、喊声、急促的奔跑声混杂而来,叫他如何还能坐视不理?
“他们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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