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尚原大捷的消息如同一剂强心针,注入了饱受战火摧残的宋军将士心中。
连日鏖战的疲惫与伤亡带来的阴霾,暂时被这来之不易的胜利冲淡了些许。
吴帅遂下令,一声“犒赏三军”,让整个营地都活了过来。
虽然物资依旧紧张,但大伙翻遍了粮囤,凑出了几口肥猪,架在篝火上烤得油花滋滋响。
陶瓮里的浊酒倒在粗陶碗中,褐红色的酒液还飘着细碎的酒糟,却引得士兵们纷纷伸长了脖子盼。
而在中军大帐前的空地上,三堆篝火燃得正旺,火星子“噼啪”地往上窜,舔舐着夜色。士兵们的影子被拉得忽长忽短,映在褪色的营帐上。
炖肉的香气混着松木的烟火气,直往人鼻子里钻。
光着膀子的军汉们举着酒碗,扯着嗓子唱军歌,跑调的调子混着划拳声、笑骂声,周遭都飘着股劫后余生般的松弛。
几个年轻些的士兵围在篝火旁,用刀尖挑着烤得焦香的肉块,明明被烫得直甩手,却还是急着往嘴里送,油汁顺着指缝流到手腕,也只顾着咂嘴。
好一幅难得的乱世画卷。
庆功宴的核心,自然在中军大帐前的主桌。吴帅坐在上首,黧黑的脸上难得没了平日的肃杀,嘴角勾着笑,手里的酒碗端了又端。
他目光扫过席间,忽然扬声唤:“谢策!过来坐!”
这话一出,席间的喧闹顿了顿。
谢策刚在角落跟老兵碰了碗酒,闻言便站起身。
他的军服洗得很干净,只是左臂仍吊在胸前,绷带下还能看出渗出来的淡红血迹。脸颊上还有一道浅疤,从眉骨划到下颌,是此战新添的伤,在那眉宇间增添了几分掩的英气。
谢策迈步走向主桌时,不少将领都端着酒碗朝他示意,眼神里满是佩服:
“谢参军好本事!”
“这仗打得痛快,我得敬你一碗!”
“……”
谢策一一应着,走过去在吴帅身旁坐下。
云岫作为书记官,也有列席,只是位置靠外,隐在光影交织的边缘。
她看着被众人环绕、已然褪去青涩、真正成长为一名将领的谢策,心中既有与有荣焉的骄傲,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疏离感。
他正逐渐融入这个时代,在逐渐发光发热……
而自己呢?
就在她发着愣时,人群外忽然传来一阵轻响。
众人转头看去,只见宋清提着食盒,从士兵们让开的缝隙里走过来。
她穿了一身水红色的襦裙,裙摆上绣着细碎的白梅,在周遭一片灰黑甲胄与军服中,像朵肆意绽开的花,格外惹眼。
宋清的发髻梳得很整齐,还插着支银簪,脸颊微红地走到谢策面前:“谢参军,恭喜大捷。听闻你负伤,我备了些家中秘制的伤药,还有点心,愿你早日康复。”
食盒被宋清递到谢策面前,雕花木纹精致,一看便不是寻常物件。
众目睽睽之下,所有的喧嚣似乎都静了一瞬。无数道目光落在两人身上——有好奇,有羡慕,也有不赞同的。
坐在另一侧的赵虞候捏着酒碗的手紧了紧,眼神阴沉。
谢策顿时感到一阵窘迫,他下意识地想去寻找云岫的方向,又硬生生忍住了。
当众拒绝一位高官千金的好意,于礼不合,会让她难堪。
谢策只得站起身,略显僵硬地接过食盒,抱拳道:“多谢宋姑娘厚意,谢某……愧领了。”
端坐主位的吴帅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他捋着短须,目光在谢策、宋清以及远处光影黯淡处的云岫身上掠过,嘴角勾起一抹难以捉摸的笑容,却并未多言。
云岫坐在角落,手指轻轻抠着陶碗的豁口。碗里的浊酒晃了晃,映出她模糊的侧脸。
她看着谢策接过食盒时的模样,看着宋清脸上那明媚又得体的笑,看着周围人那些探究的目光,心里像被什么细针扎了下,闷闷的。
她知道自己不该这样。谢策立了功,有人敬他、念他,是应当的。
可那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涩意,还是顺着心口往下沉,沉到胃里,直往心口泛着酸。
云岫低下头盯着碗里的酒液,连远处传来的笑骂声都听不真切了。
不远处,颜戌端着酒碗,正想往主桌去。
上次比武他输给了谢策,心里本有些不服,可经了和尚原这一战,见谢策带头冲锋、挡在士兵前面的模样,那点不服早变成了佩服。
颜戌想趁这庆功宴,跟谢策碰碗酒,化解之前的芥蒂。
可没想到他刚迈出两步,就被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侧的秦松轻轻拦下。
秦松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低声对颜戌说了句什么。颜戌愣了一下,看了看主位那边的情形,又看了看秦松,最终挠了挠头,憨憨地笑了笑,端着酒碗退了回去。
云岫注意到了这状况,心中一动。
秦松这是在……避免颜戌过去搅扰,或者说,避免任何可能让谢策在宋清面前尴尬的局面?
连颜戌这样直性子的人都懂得审时度势了……那自己呢?
自己此刻上前,又算什么呢?
云岫原本也想过去,哪怕只是说一句“恭喜”,此刻却彻底打消了念头,只觉得那篝火核心的光芒有些刺眼。
她像一只怕光的虫,只想往更暗的地方躲。
云岫悄悄站起身,沿着帐幕的阴影往后退,直到退到营地边缘的一棵老槐树下。
这里离篝火远了,风也凉了些。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等云岫靠在冰冷的帐幕上,刚想喘口气,就听见帐幕另一侧传来压低的争吵声,顺着风飘进了她的耳朵里。
是宋清和她父亲宋通判的声音。
“清儿!你太不知轻重了!”宋通判压抑怒气,“大庭广众之下,众目睽睽,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主动去给一个军中莽……给一个参军送东西?这成何体统!”
“爹!谢参军是此战的英雄!女儿只是聊表敬意,有何不可?”宋清委屈道。
可宋通判的语气愈发严厉:“英雄?哼!一时之勇罢了!他是什么出身?不过一介武夫,侥幸立下功劳,前程未卜!你可知那赵虞候就在席间看着?你此举,将赵虞候置于何地?又将我宋家的颜面置于何地!”
“赵虞候与我何干?我不喜欢他!”宋清的声音都带上了哭腔,“爹!我的婚事……难道就不能由我自己做主吗?”
“胡闹!”宋通判低斥,“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容你任性?赵虞候家世显赫,虽有些……但前途光明,才是你的良配!那谢策,不过是你人生中的一个过客,莫要再痴心妄想,平白辱没了门楣!”
“爹!您……您太迂腐了!”
“……”
后面的争吵声渐渐模糊,云岫靠在冰冷的帐幕上,只觉得心中五味杂陈。
她为宋清感到一丝悲哀。在这个时代,即便身为通判千金,锦衣玉食,可婚姻终究是家族利益的筹码,个人的情感微乎其微,女孩们连喜欢一个人的权利都没有。
可转念一想,云岫又觉得更心寒了:宋清尚且有家族可依,有“良配”可择,那自己呢?
一个来历不明、靠着谢策才留在营中的“姐姐”,在这个时代,又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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