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心原本以为，戳破了那层身份，两人之前那点似有似无的鸿沟，就完全显现出来了。
也正因此，对于他追赶而来的行为，心中也有着几分不解，但在当前这种情况下，作用远比原因更加重要。
因此她只是微微一顿，便将原本那句“你为什么跟来”转变成了“既是同路，不知是哪一条路”，虽说是在问话，但她并没有回头，眼睛始终紧盯着脚下的路。
也许是之前的经历太过离奇，又或许是死里逃生的后遗症，莲心虽称不上惊魂未定，但经此一遭，该有的警惕只增不减，吃饱喝足后，随着饥饿感一同散去的，还有逃生后的那点庆幸。
这举动自然也没有逃脱过齐绍宁的眼睛，对于眼前的这个少女，他始终觉得好奇，一些矛盾的特质融合在她的身上并不显得突兀，反而显得格外融洽。
就比如她为人直率热情却又在一些事上表露出含蓄的冷漠，又比如她一双澄澈单纯的眼眸中总喊着几分若有似无的审视。
她整个人就和这些特质一样，让人难以捉摸，可即便这样，却又能觉得莫名心安，就好像只要你无愧于心，她就会是战场上你可以托付后背的同伴一样。
想到这里，齐绍宁浅浅一笑，语气中带着几分调侃，同时也含着些许自嘲。
“莲心姑娘玲珑心肠，何必再问呢？再说齐某刚向姑娘表露真心，哪怕是刀山火海，只要姑娘一声令下，齐某定会誓死跟随，连眼都不会眨一下！”
听他这么直白的话，莲心不但没有表露丝毫羞窘，反而抿了抿嘴，“扑哧”一下乐了出来。
“我后面有的是事要做，吃也吃了喝也喝了，再说下去就没意思了。我也看得出来您是个忙人，您有事尽管去做，我肯定守口如瓶，就算日后碰巧遇到，也绝对半个眼神不会多看。”
她话一说完，便见对面的齐绍宁先是拧了拧眉，随后恍然大悟一般又眉目舒展开来，最后冲着她神秘一笑，上前两步压低了声音道。
“莲心姑娘洒脱直率令在下欣赏，不过有一点姑娘似乎还没看清楚”，他挑了挑眉，狡黠地眨了一下眼，“现下不是你要不要和我合作的问题，而是能不能与我合作的问题。”
虽然只有一字之差，但两者却有着本质的区别，前者是具有主观选择的意味，莲心显然处于掌握主动权的一方，但后者就不同了。
“能不能”这三个字具有客观的限制性，成事不仅在人，败事也含着天时地利的缘故，每当提及之际，总是充斥的若有似无的淡淡无奈。
而既然齐绍宁这么说了，显然是把莲心摆在了合作的下风口，自己以高一级的姿态，牢牢掌握着合作的主动权，表达自己意图合作的想法，而非请求。
不知这招用在两军谈判之际效果如何，反正莲心觉得，对自己来说是有用的，不管怎么，她对于自己莫名其妙被人拉拢，还是这样居高临下的含着隐隐胁迫的拉拢有些感兴趣。
就这样，她耐着性子，也学着齐绍宁那种将一切玩弄在股掌之中的语气开了口，却在听到自己声音的刹那有些晃神，不为别的，就是那语气并不似齐绍宁，反而同阔别数日的陆时礼如出一辙。
从语气到语调都很像，像到有些陌生，莲心甚至觉得，这段时间里，自己被耳濡目染的，不止谈吐，更有自内而外的气质。
“那敢问齐少将军，在那张版图里我能做些什么，而你，又要做些什么？”
果然，听到她这样处变不惊的询问，对面的齐绍宁也是一怔，但也只有须臾，很快他又恢复了刚才运筹帷幄的微笑，甚至眼角弯起的弧度更深。
“因着还在筹划之中，具体细节恕在下难以坦白相告。但只有一点莲心姑娘大可放心，在下和姑娘的想法是一致的，匡扶的是大曜社稷，挽救的是万千黎民。”
说到这里，他语气一顿，看向莲心的眼中多了几分凝重。
“况且难道莲心姑娘不想知道，倭寇屠城的真正目的以及背后的种种阴谋？”
一听到这句话，莲心只觉呼吸一滞，语气急促地问道，“你都知道些什么？”
看着她迅速变红的眼眶，以及那双瞪大的眼中布满的血丝，齐绍宁在心中轻轻叹了一口气。果然，无论如何坚韧果断，到底还是个年方十七的小姑娘，这偶尔溢出的悲伤不免让人为之心疼。
“莲心姑娘无需着急，对于福州的遭遇在下知道的比起姑娘只少不多”，没来由的，齐绍宁的语气放柔了几分，这若是让军中那些部卒听到，恐怕要惊掉下巴了。
眼见着莲心逐渐由激动转为疑惑，齐绍宁又继续说道。
“只不过常在军中，对各方消息了解的更多一些，将几处拼到一起，也就猜出了几分寻常难以获得的消息。”
他一句说完，见莲心没有答复，而是仍旧静静地凝视着他，仿佛等待他继续说下去，他无奈地摇头笑笑，低声说。
“碍于形势在下言尽于此，事关重大莲心姑娘思虑再三在下也能理解，只是在下也有一句话要送给姑娘。”
莲心这才悠悠然开了口，声音轻轻地说，“你说。”
“世事如泥沼，一旦踏出一步难免留有痕迹，及时抽身也不过是从一个泥潭进入另一个泥潭。人生在世很多事都难以抉择，而唯一紧握在自己手里的，只有那支撑自己悬于泥中的藤蔓。”
良禽择木而栖。
莲心虽然读过的诗书不多，但还是领悟到了其中的一层深意，她隐隐觉得他话中不仅这一层含义，但琢磨一阵再无头绪也就作罢。
看了眼不远处齐绍宁被残阳不断拉长的漆黑倒影，莲心将思绪又拉回到合作与否的事情上来，在家时苏父就说她有个最大的优点，那就是不跟自己过不去。
想得通的就一定要追求到底，想不通的就要茶饭不思地去琢磨，固然是当前鼓励的韧劲，可是长久如此难免伤身伤神。
就像陆时礼常说的万物皆有规律，很多事情在当下想破了头都得不出个所以然来，未尝不可先放下各执一段，说不准就在第二天吃饭的功夫，就一下子茅塞顿开了呢。
可人生在世无所牵绊也就无所在了，牵绊住莲心的，就是父母言传身教的仁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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