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日晚，青袖终于等来了神秘人。
他依旧沉默，缚眼，点灯，换药，喂食，一套动作不慌不忙，行云流水。
他不知道，在他踏入密室的一瞬就已经落入她的圈套。
夺舍是禁术，摄魂也是禁术。
当汤匙从他指尖掉下即将落地的瞬间，青袖伸手接住，一边扯下眼前布条。
黑白相间的长长卷发，眼眸深邃，轮廓分明，不发动妖力时眼珠是灰褐色的，也没有尖牙，此时他目光呆愣，纹丝不动，仿若是那个叫文琬春心萌动的富贵公子春游时看蝴蝶走了神。
果真是玄商。
不，这只是他的身体。
她纤细如拉丝的神识悄无声息地侵入他的识海，一片浩瀚之中一红一蓝两幅魂魄各占一边。
红色的是玄商，无尽的怒火呈燎原之势，青袖快速读过他记忆中闪过的一张张面孔，豺狼虎豹众多狰狞的妖相千奇百怪，廉贞妖君眉目风流，身畔每一位女子都如花似玉婀娜多姿，她甚至看见了年幼的白娘娘，稚嫩的脸蛋仰望着廉贞，孺慕之情天真质朴。
她看着他用肮脏的手段四处收罗上品法器，看着黑袍人如何带着厉炎妖君的命令接近他，看着他如何残害无辜的妇儿，又如何对着儿时旧友威逼利诱，看着他在密室中用混沌珠日夜修炼，身体中逐渐分化出一个与他一模一样的人，然后虚弱的他来不及阻拦那人出去，再见他所谓的兄长时已是身首分离。
他的怒火累及到广微观众人，也累及到白娘娘，黑袍人冷静地阻拦住他发疯，为他指明了找到她的方法。她看着他潜入她熟悉的昆吾山，透过他的眼睛再见那些熟悉的面孔，失魂落魄的盛明希，趾高气昂的沈子京，衣冠楚楚的符昱，可怜兮兮的云珞……他甚至重伤了师尊，却并没有杀死他，然后用黑袍人教给他的方法窃取了她的魂火找到了她。
再然后就是百里霜的死。
也有一些奇怪的地方，比如他在莲花镇中拎起小黑狗，明明没有做什么小狗却没了生息，比如他再回青州城之后总是频繁地与镜子或者空气对话。
她带着猜测潜入沉静的蓝海，前尘模糊不清，头顶之上无数杂乱的身影，他四处漂泊，在循着气味追寻什么，那些被否定掉的答案全都面目模糊，直到她在他的记忆力清晰看到自己的脸。
仰望的视角，只看到方台镇外一角蔚蓝晴空，她穿着柔软的棉布衣裙，扎着粗长的麻花辫，像个再普通不过的小镇姑娘，她喂它地瓜，又用手掌盛了水给它喝。
再然后是踏青，是每日里跟在她身后晨练，是趴在她膝上听她闲话和念诗，是舔舐着贪睡的苏木的小脸，是百里霜倾身拿了它的小碗喂食，是苏木和她斗不完的嘴，是百里霜看向她时温柔如水的眼睛，她匆匆掠过那充斥着故人的回忆。
直到玄商找上门来，他重新回到他人形的躯壳中。
直到百里霜死去。
原来如此。
确定魂火在找到她后已经熄灭，确定玄商还未来得及给自己生出更多的兄弟，她抽回神识，冷静地将汤匙放入初九手中，自己系好了布条。
回魂的初九只是一顿，什么都没发觉，继续喂她汤水。
第八日巳时，秦少成奉命去接青袖。
玄商已经自己喝上了酒，百无聊赖中提着狐狸的后颈琢磨着什么，吩咐他叫白娘娘把最华贵的衣裳给他的手下败将穿上。
秦少成将原话传达给白娘娘，白娘娘照例骂得难听，但还是取出了压箱底的雪青色丝衣穿到了青袖身上。
衣衫轻得像羽毛，裙摆翩跹，深浅不一的紫开出如蝶翅一般的繁花，这是她的小信徒在成了洛阳有名的裁缝后请她所制，这样好看的衣裳，谁穿上都是神妃仙子。
小道姑若是真的能杀死玄商最好，如果败了，那这衣裙做了她的丧服也不算埋没。
有秦少成在，青袖依旧装作不能动弹，任由白娘娘为她换上新衣裳，洁面挽髻。
秦少成将她安置进车厢，挥着马鞭，缓缓朝着广微观行进。
“缚灵索没用了你是不是该还我？”他没有回头，他知道车厢里的人听见了。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青袖看着他的背影，并不承认。
秦少成想笑，却已经笑不出来，她还是不信任他。
一路沉默，车子路过十里香门口，他突然想起一事，他曾答应过也叫她尝一尝丝羽乌骨鸡的味道。今日他们都要死了，无非是玄商了结了她，然后再送他上路。如今倒是他食言了。
路途并不遥远，走得再慢，也都有抵达的时候。
玄商早就等得不耐烦，酒杯砸在秦少成身上弹落在地摔得粉碎：“磨蹭这么长时间，你是带她上西天取经去了？”
青袖目光落在正中化成人形的白九身上，她只穿了外衫赤足立在庭中，那外衫并不能完全遮蔽她的双腿双足，她与青袖对望的眼中满是屈辱的泪水，又一只酒杯砸在她身上：“何绵绵我叫你停了吗？给我继续跳啊！”
什么时候是杀人的好时机呢？
她被放在玄商身侧一直在思索这个问题，她任由他捏着她的下巴眯眼打量她的愤怒，他的奴仆跪着打扫碎片，他的舞姬在含泪婆娑起舞，他说：“看见没有？他们沦落到这部田地，都是拜你所赐。小道姑，下辈子你要当牛做马还人家的。”
他这话黑雾早就说过，她皱紧了眉头咬紧了牙关。
玄商要的就是她的痛苦、自责和悔恨，他欣欣然为自己斟酒，可惜这样美味的神情从今日起就再也见不到了，他颇有些可惜，仰头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
就是现在。
从她背后顷刻涌出源源不断的黑雾，铺天盖地袭去，化作坚固的枷锁困住来不及反应的狼妖。
利剑剜心，双手折颈。
百里霜。
高高抛起，重重落下。
陈文台。
再将稀烂的头颅割下。
观主。
他真的再也见不到了，青袖不会再给他观赏和品尝别人痛苦的机会。
密不透风的结界之中，他的魂魄红蓝交缠，异于常人得顽固，死到临头还在冲击着坚硬的界碑，企图逃出生天。
心随意动，黑雾张开血盆大口吞入他嚣张的红色魂魄，轮廓拉扯变幻，仿佛巨兽在咀嚼猎物，将狼妖的谩骂和痛呼一同粉碎。
而幽蓝色火焰将呆愣的蓝色魂魄围住，他本可以说话的，但什么也没说，青袖没有犹豫，手心合拢之时大妖玄商最后的魂魄消弭于尘世。
她不会再跟反过来跟他玩变态的游戏，对她来说，最好的报仇办法就是立即拿了他的狗命斩草除根以绝后患，叫他平生所有的谋划都随着志满意得之时突然的丧命付之东流。
天下珍石异宝夺目，权势富贵诱人，但最宝贵的还是命。尊严可重拾，恩仇可消解，前途可再造，人也好，妖也好，毕生倚仗的只有一命而已，没了命，才守不住任何东西。
《天魔志·岳泉篇》载，枯月纪二八九年，大妖玄商真身灰狼，凶狡自肆，饕残贪蒏，心迹俱恶，终身阴贼，暗引祸事殊甚，盗混沌珠修两身三魂，贪魂一身，嗔痴同体，岳泉俱灭之。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秦少成和白九还没回过神来，便看见白霜叶现身，双手拍击出响亮的掌声。
“妙极妙极！小道姑真是好样的！”
没有人说话，只有幽蓝火焰静静地燃烧着狼妖的躯壳。
青袖忍受着丹田中惊涛骇浪的冲击和头颅几欲炸裂的疼痛，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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