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的伦敦是一幅被严寒冻结的铅笔画。格洛斯特街两旁建筑的斜屋顶上堆积着前几日留下的残雪,像一块块随意抛掷的白色绒布。
清晨的雾气与无数烟囱里冒出的煤烟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呛人而阴冷的灰霾,紧紧包裹着瑟瑟发抖的街道。卵石路面上结了一层薄薄的冰,早起的行人无不缩紧脖子,踩着小心翼翼的步伐,在冻得发硬的路上留下断断续续的足迹。
然而,推开“时光甜点屋”那扇墨绿色的门,便像是踏入另一个世界。店内,炉火烧得正旺,跳跃的火光在擦得锃亮的桃花心木柜台上投下晃动的光影。
巨大的弧形玻璃窗阻隔了外面的严寒,玻璃上凝结着一层厚厚的白雾,仿佛给窗外清冷的世界加上了一层柔焦滤镜。
西奥多刚送走几位一大早赶来购买热司康和咖啡以抵御寒气的熟客。他穿着一件干净的白色亚麻衬衫,外套一件深蓝色的羊毛背心,正用一块柔软的棉布,仔细擦拭着玻璃柜台内侧一个不易察觉的指印。
他的动作从容不迫,与窗外行色匆匆的世界形成了鲜明对比。弟弟阿尔菲坐在柜台一角的凳子上,面前摊开着他的“商业账本”,正对照着刚送到的面粉和黄油账单,眉头微蹙,认真地核对着数字。他的侧脸在炉火的光晕中显得格外专注。
门上的铃铛又响了。这一次,进来的是哈德森太太。她裹在一件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厚重黑色貂皮大衣里,领口的裘毛将她大半张脸都埋了进去,手中那根打磨光滑的乌木手杖点在擦亮的地板上,发出沉稳的“笃笃”声。
“愿仁慈的主保佑这见鬼的天气,”她一边声音清晰地抱怨着,一边在门垫上用力而又不失优雅地跺了跺脚,仿佛要将所有附着的寒气都震落,“我感觉自己的骨头都要被冻脆了。”
西奥多立刻放下手中的软布,从柜台后迎了出来,脸上带着真诚的微笑。“早安,哈德森太太。一杯滚烫的红茶,加上双份的蜂蜜,我想这是此刻您最需要的。”他熟练地为她拉开靠窗那张天鹅绒扶手椅。
“你总是这么善解人意,孩子。”哈德森太太解开厚重的大衣扣子,露出里面深紫色的天鹅绒长裙,领口那枚紫水晶胸针在店内温暖的光线下闪烁着沉稳的光芒。
她缓缓坐下,目光先是习惯性地扫过柜台里新摆出的、装饰着绿色和红色糖霜的圣诞姜饼屋和星星饼干,但随即,她的视线便回到了西奥多身上,那眼神不再是平日闲聊时的轻松,而是带上了一种正式的、近乎庄严的郑重。
“茶的事情可以稍后,”她清了清嗓子,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西奥多耳中,“在那之前,米勒先生,我们必须先谈谈巴斯顿家的事情。为了小查尔斯的洗礼仪式。”
西奥多心领神会,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些,转为全然的认真。巴斯顿家是格洛斯特街上有头有脸的人家,男主人是城内一位颇有声望的律师。他们家新生孙子的洗礼仪式,无疑是这条街在岁末最重要的社区庆典之一。
“巴斯顿太太上周确实亲自来确认过庆典蛋糕的细节。”西奥多走到柜台下,取出他那本边缘已有些磨损的牛皮笔记本,熟练地翻到记录着巴斯顿家需求的那一页,将本子转向哈德森太太,“三层结构,主休是香草风味,表面全部覆盖纯白的蛋白糖霜,装饰要求绝对简洁、庄重、典雅,必须符合教堂洗礼的圣洁氛围。所有细节都记录在这里。”
“文字记录下的要求是冰冷的,米勒先生。”哈德森太太用她戴着丝绒手套的食指,轻轻点了点桌面,示意西奥多再靠近一些,她的声音也压得更低了,带着分享秘密般的肃穆,“但人情和记忆是温热的。我,作为那孩子荣幸被邀请的教母,衷心希望这个蛋糕不仅仅是为了满足味蕾,更能承载一些……更为厚重、更能穿越时间的东西。”
她说着,从随身携带的那个精致的鹿皮手袋里,极其小心地取出了一个用柔软陈年羊皮仔细包裹的物件。
她的动作缓慢而充满敬意,一层,又一层,仿佛在揭开一段尘封的历史。最终,一枚古旧的银质糖霜模具,静静地呈现在两人之间的桌面上。
那是一枚“上帝的羔羊”模具。羔羊安详地匍匐着,形态温顺,线条古朴而流畅,因为历经无数次的抚摸和使用,银质的边缘闪烁着一种温润内敛的光泽,仿佛将漫长岁月里的无数次祝福都吸纳了进去。
“这个,”哈德森太太的声音里注入了一种罕见的、带着追忆的柔和,目光仿佛穿透了时光,“是我近六十年前,在圣玛丽教堂接受洗礼时,我母亲特意请老银匠打造的。后来,我的孩子们,我的教子、教女们,他们生命中那个重要的日子里,受洗蛋糕的顶端,都曾出现过这只小羊的身影。现在,轮到小查尔斯?巴斯顿了。”
西奥多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他伸出双手,像接受一件圣物般,郑重地将那枚冰凉的银质模具捧在手心。
那沉甸甸的触感,不仅仅是金属的重量,更是近乎一个世纪的情感与传承的重量。这份托付,远比任何昂贵的订单都更让他感到责任重大。
“哈德森太太,”他抬起眼,目光清澈而坚定,声音沉稳有力,“请您放心,这将是我至高无上的荣誉。我向您保证,它会以最完美的姿态,出现在小查尔斯的蛋糕上,一如它过去每一次,见证那些纯洁生命的开始。”
哈德森太太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脸上那些因岁月和严寒而刻下的严肃线条,终于缓缓地、彻底地柔和下来,绽放出一个如释重负的、充满信任的微笑。“交给你,我再放心不过了。巴斯顿太太那边,由我去解释。我想,在这样一个风雪随时可能再次袭来的严冬,没有什么比一份来自往昔的、温暖的祝福,更能抚慰人心,也更能预示未来了。”
送走哈德森太太后,西奥多握着那枚模具,在厨房门口静静站了一会儿。炉子上炖着的水果正在咕嘟冒泡,散发出甜腻的蒸汽。他感到肩上的担子沉甸甸的。
接下来的几天,制作这个非同寻常的洗礼蛋糕,成了“时光甜点屋”在原本就异常繁忙的圣诞季中,优先级最高的“特别行动”。甚至连阿尔菲和莉莉也敏锐地察觉到了哥哥不同于往常的专注与郑重。
“西奥多,”莉莉穿着厚厚的羊毛袜,像只怕冷的小猫一样蜷在厨房门口一张铺了软垫的椅子上,避免直接接触冰冷的石板地。她看着哥哥正在小心翼翼地将过筛的面粉加入搅拌盆,忍不住小声发问:“为什么要在给小宝宝的蛋糕上放一只小羊呢?圣诞老人和他的驯鹿不是更热闹吗?”
西奥多停下手中的动作,转头看向妹妹被炉火烤得红扑扑的小脸,耐心地解释:“莉莉,你看,这只小羊象征着纯洁、温和与美好的品格。它是人们送给一个新生命的最纯粹、最古老的祝福。它和圣诞老人带来的礼物与欢乐一样,都是爱的一种表达方式,只是更加安静,更加深沉。”
而在店铺的另一边,阿尔菲则显得忧心忡忡。他望着窗外铅灰色、仿佛随时会再次飘雪的天空,手里无意识地捏着一支羽毛笔。“西奥多,”他的语气带着与他年龄不符的担忧,“仪式就在后天了。你看这天气,万一到时候又下起大雪怎么办?这么大的三层蛋糕,我们该怎么把它完好无损、并且保持适宜温度地送到巴斯顿家?从我们这里到教堂,再到他们家,路可不近。”
“这正是我需要你和汤姆共同解决的技术难题,阿尔菲。”西奥多赞许地看向弟弟,将实际问题抛给了他,“我需要你们俩合作,设计并制作一个足够坚固、内部有缓冲、并且最好能有一定保温效果的专用运送箱。确保我们的蛋糕,无论遇到什么天气,都能平安抵达目的地。”
这个明确的任务立刻点燃了阿尔菲眼中的火焰。他几乎是立刻跳下凳子,跑去找到了正在地窖清点库存的汤姆。
很快,两个男孩就窝在店铺角落里,面前铺开了纸张,拿着尺子和铅笔,对着几块木板和厚厚的羊毛毡,开始了热烈而低沉的讨论,俨然两位临危受命的工程师。
洗礼仪式前一日,是整个准备过程中最为紧张和关键的时刻。
西奥多婉拒了几个临时增加的复杂订单,将厨房的核心区域完全清空,投入到蛋糕最后的组合与装饰阶段。蛋白糖霜的打发是成败的关键,必须达到极致的洁白、□□,并且在灯光下呈现出丝绸般柔滑的光泽。
汤姆负责这项重要工作,他全神贯注地观察着铜盆中糖霜状态的变化,手腕稳定地搅动着,不敢有丝毫懈怠。
最激动人心的时刻,是使用那枚传承自哈德森太太母亲的银质模具。
西奥多先用冰水将模具里外彻底浸透,然后用小刮刀,将打发到最佳状态的纯白糖霜,一点点填入模具中每一个细微的凹槽。他用力压实,再用抹刀沿着边缘轻轻刮过,确保表面绝对平整。
整个厨房安静得能听到炉火偶尔爆出的噼啪声,以及他自己有些急促的心跳。阿尔菲和莉莉也屏息静气地站在不远处,瞪大了眼睛看着。
西奥多深吸一口气,手腕极其轻微而又果断地一抖—一个栩栩如生、连羔羊身上卷曲的羊毛都清晰可见的糖霜雕塑,便完美地脱模而出,安静地躺在他摊开的掌心,洁白无瑕,宛如神迹。
他然后用一把细长的镊子,像进行一场精密的外科手术,将它稳稳地、精准地安放在已经覆盖着如新雪般糖霜的蛋糕最顶端。
“成功了……”汤姆几乎是气声说出了这三个字,脸上充满了难以抑制的激动和成就感。
阿尔菲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紧握的拳头终于松开。莉莉则用双手捂住了嘴巴,圆睁的眼睛里写满了惊叹。
西奥多没有说话,只是缓缓直起腰,一直紧绷的肩膀终于松弛下来。他看着那个因为这只古老羔羊的加入而瞬间被注入了灵魂的蛋糕——它圣洁、庄重,在简洁的银色糖珠和白色奶油裱花的环绕下,散发出一种动人心魄的温润光辉。
仪式当天,天空竟意外地作美。持续多日的阴霾散去了不少,虽然阳光依旧苍白无力,但总算给寒冷的天地间带来了一丝光亮。
巴斯顿家的管家亲自带着两名最为沉稳可靠的男仆,驾着马车来到了店门口。
当他们看到那个已经安然放置在阿尔菲和汤姆精心打造的、内部衬着厚实棉絮并设计了巧妙卡扣的木箱里的蛋糕时,眼中都流露出了无法掩饰的惊叹与赞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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