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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谁入彀中

小说:

我不是火器天菜吗

作者:

长腿的雪兔子

分类:

穿越架空

这话委实说的卑谄足恭,饶是她不惯听奉承之辞,此刻亦觉春风扫面,很是受用。

却未知是受用这话,还是受用这人笑着说这话。

兰惜只有点奇怪,他何至于贬一捧一,倒与方才果决利落的行事风格分外不符,又缓缓自话中品出了暗讽之意。

书读得多并不是样样都好,举手投足总要讲究文正意雅,谈吐言语亦要引经据典,便如她记忆卓绝,但这回轻易就绕进去了。

‘二十四孝图’难道都是好东西吗?郭巨埋儿恐是她幼时听过最大的鬼故事了。

兰惜恍神般自故事里醒来,明明她才是那个横跨千年而来的人,没有太坚定的信仰,不兼通儒仁道法,对佛前供灯、虔心谆言之事也欠乏惕然心。

她仅是窃拥了原主的经学底子,略懂古为今鉴、博采中外优长,站在千年以后的学府塔尖而已,就敢以鄙薄之态说教旁人了?

即便小宦机才不足、貌含疮疤,却也是个真性情的下属,反而衬得她有傲世轻物、自大粗陋,一时赧得耳根都红透了。

最后她折中写道:“识字就很好,大阳城多少人识不得呢……你别取笑我,这遭算我班门弄斧,砸自己脚了。”

迟雪萤大概猜到她这么写的缘由,弯唇轻快道:

“小人是真心求教于女郎,不曾有半分戏谑之意。内侍省中走出的小太监,自然人人都瞧不起,更不必提经纶对谈、子集高策。所谓酸儒,是不屑说与吾等阉党听的,平白污了那些文章。”

不知为何,卫兰惜那点惆怅本不至魂牵,愣是让他几句话搅成弥天大憾。

就仿佛每每离他近一步,眼见有丝曙光触而可即,却又在她即将摸到时乍然消散,整个人因此再度陷入漫漫寂夜。

墨在方寸中晕开一点玄莲,兰惜持笔之手僵凉,弯握已不如初时流畅。

失落的情绪磨得她心鼓脑胀,她甚至觉得不能说话是此间最大的瑕痈。

边座人突然覆掌过来,精准捉了兰惜的皓腕雪指,迫得她瞪圆一双眼,无声质问他此番何意。

迟雪萤竭取她手中薄寒,渐渐地渡下烫人的暖意。

“不怕告诉女郎,从前掖庭人多时,还是有零星几个主子怀瑾握瑜,肯教下面人一两句清谈词调,以附庸风雅。可人情往来,她教你了,便要你为她解那嗜肌之癖。

皇城入冬以后是干冷的,凡遇狂雪,则不必晨昏定省。那久不得鸾恩泽幸的主子娘娘一关门,总把鞋袜一褪,就喜欢喊个教过的宦阉窝在脚榻前,再将一双玉足塞进他怀中……”

话没说完,迟雪萤就将她两只爪子往他肋前带,兰惜目光在他上身来回流连几圈,想抽出手来,又敌不过他力气更大些,忍不住头皮发麻、足趾抠地。

个中偷香之因是浅显易懂的,然她面上不肯露怯,话急得快张口而出了。

迟雪萤神情忽然哀伤,“上贵人就爱看奴婢们面红耳赤、欲拒还迎、心跳如雷的模样,以弥补深墙大院中的寂寞,像这样……”

他时而摩挲兰惜手背,她便能感知他指腹间的粗粝,如雁过无痕,也如顽猴捞月。

兰惜的手最终按在他前胸,四目相对时,迟雪萤的声音如泉慢淌,一点杂音都没有。

“女郎别看这儿尚有些烟火味道,里头哪个又是真快活?他们念情爱、唱君恩,他们也寂寞。

不过戏子漂走半生,尚能寻处解脱,内侍省之浮萍,却无望了。我听见咿呀婉转了,女郎你听到了吗……”

这里听不见打更声,楼里灯烛灭得差不多,早就没有艳曲交响,却有窸窣衣衫响、帏间嗔笑断续,拉拉扯扯钻进耳中。

藻井哪里分辨得何为淫词,何为恸曲,只一并收来通到亭下。

这一霎,倒唯有他一下、又一下的心跳重重敲在她手心,她脑中有什么东西‘嗡’地轰塌了。

怎么连这事也赶巧?

兰惜悻悻缩回手,沾着他身上淡淡的松香气味,重新摸笔续句,她完全放空思绪,稀里糊涂就写完了。

“我能教你明经史策,你想学诗词歌赋、戏书曲文,我也能教你。我不要你为我做什么,能逛一逛众艺台就已意满。

子野,你跟我一块时,别说这样的话了,怪腻人的……就暂时忘了那些深宫肮脏,好不好?”

迟雪萤雾一样的眉梢上挑,有意含糊其辞,既断章取义了前半截,又蜻蜓点水婉拒了后半截。

“那不行,女郎手这样冷,没有小人捂着,字都写不正了,何谈明经文章洋洋洒洒,怕是再多的夜,都写不尽全。

女郎执意推拒子野好心,不如趁早绝了此意,也省得小人往后多有惦记,白生些冤债情仇。

何况你来得勤了,若被楼里那些人发现,告上一状……子野区区七品宦侍,可不好向圣后交待。来日女郎改口,说是子野痴心妄想,恐子野就真成了茶余笑料,届时把命赔给你才不值。”

他这么一说,兰惜也真信了,原来他是要抓个把柄在怀,否则安不了心。

左右她是为成事而不拘小节,连念三遍‘身残志坚无往不胜’,一个小宫宦捂捂手而已,没准哪日就成姊妹了,还怕他真占自己便宜?

她这一路也看出此人吃软不吃硬,遂了然地写下“依你”,然后双手合十,夹住那支鸡距笔,小幅度拜了两拜。

迟雪萤嗤一声,颇不信她,“真有这么想来这戏园子教我?”

她眨巴眼去牵他袖口,满眼真诚地看他。

“那你求求我。”

兰惜心里觉得好笑,却还是迅速写道:“求你,好子野,便应了我罢。”

对方似是没想到她答应得如此畅快,竟有一丝惊愕浮在面上,但也仅就一息,他眼中便盈盈如水,出语又似尘微。

“女郎都如此求我,我岂有不识抬举的理?往后女郎若要来,便等入夜以后再来,小人提前支开这处闲杂就是。”

她瞧他弦月眉、秋水瞳,白玉观音的骨相,心里唏嘘道:“可惜了,若没有颊侧的火带疮,想必他不会分到这偏荒之地作稻粱谋。”

卫兰惜让袖弯处那块铜鱼符冰得一激灵,更攥紧了指间短毫。

自己又何尝不是在弈局中搏前程,若这学识真能带给他一份慰藉,倒正好缓解她假权逛园的愧疚之意。

**

回程依然走的原路,兰惜心里想着事,未曾察觉走壁漫步的紫衣少年。

直到他故意踩断一块砖瓦,石砾砸落进内院,发出沉闷的啪嗒声响,她才惊诧仰头。

就是这流星般迅疾的一刹那,少年提袍跃下,靴履溅起尘土,唯独眉宇间神丰气意,绚烂得让人移不开眼。

兰惜见他一副拽样,耳畔莫名回响起临走前,众艺台小宦官说给她听的话:

“更深露重,纵然心中万分不舍,可若再留女郎在此,便是子野的不对了。你那故事的结局,下次来告诉我罢。”

男人果然经不起比较,天潢贵胄又如何,连一分真心都不愿多付,倒不如个求快活的宦人。

世子身处上位,便能随意当她是个物件么?算盘珠子就差崩她脸上,还指望她誓死效忠、赴汤蹈火,她看该抄□□.范》《臣轨》的该是他阮袭瓖才对。

兰惜顾自生着闷气,就当没见到阮袭瓖,从他肩旁径直走过。

可这世子显然没打算轻飘飘揭过去,他三两步赶上兰惜,往前面一站,跟堵高墙似的,她往左,他就往右,她往右,他便往左,偏拦着不让她过去。

兰惜看他眼不是眼,鼻子不是鼻子,冷脸觑了几个来回,扬手抽出他腰侧横刀,架在脖子上,又往前走出半步。

她也不想写什么了,比着口型道:“杀我,或让我走。”

阮袭瓖见她到底气急败坏,恨不得豁出性命,便知她不过扬个声势,却也怕她持刃不慎,反伤了自己。

在犟劲上,这姑娘算是他如今遇见的最大硬茬,偏生还打骂不听、油盐不进,另外就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临了,他有些无奈道:“卫娘别闹。”

这算哪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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