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时,林长宁已将束胸的麻布缠了三道。
铜镜里映出少年清瘦的面庞,她用灶灰将眉峰描得粗粝,又在喉结处抹了道浅褐的胭脂。
推开门时,檐下冰棱正啪嗒坠地,惊得檐角麻雀扑棱棱飞向灰蒙蒙的天际。
村口老槐树的枝桠上凝着霜,林七叔公的牛车轱辘声碾碎了一地寂静。
老里正眯着眼打量眼前人:"长平啊,这趟去县衙."
话头在舌尖转了个弯,烟袋锅子在车辕磕出几点火星,"家中可安顿好了?"
"待六郎走后,阿娘就带着嫂嫂和阿姐去往舅舅家住,家中田产托付给了三叔公,我与十郎一起去往边境,也有个照应。"
林长宁攥紧袖中荷包,出来前阿娘给了些散碎银两。
牛车摇晃间,她瞥见自己掌心新磨的茧子,最近武艺也没荒废,抄起扁担依旧能当个刀使。
东市刚支起的炊饼摊腾着热气,林七叔公摸出两枚铜钱:"加肉糜。"
摊主掀开蒸笼的手顿了顿,浑浊的眼珠在少年单薄的肩头打了个转。
老里正突然重重咳嗽,烟袋杆子敲在车辕上铛铛作响。
待到油纸包递过来时,里头的肉馅鼓得几乎要撑破面皮。
两人拿着肉饼一路吃一路走向县衙。
县衙朱漆大门上的狴犴铜环泛着冷光,林长宁咽下最后一口饼,咸腥的肉汁混着粗茶在喉头翻滚。
里正扣响大门,差役略略打量了一下便放人进去了。
都是熟面孔,办起事来也方便。
"入军户?"
县令案头的青玉镇纸压着兵部文书,今年清水县的征兵数额还差着三成。
他打量着堂下少年,目光在过分秀气的指节上停留片刻。
"你可知军户入了册,便是世代簪缨也洗不脱的?"
"父兄骸骨仍在雁门关外。"
林长宁躬身大拜,瘦削的身躯却如青竹般挺直。
"草民愿立军令状,不得鞑虏首级绝不还乡!"
堂上县令扣着桌案,咯噔咯噔的,似扣在人的心弦。
“听说六郎正在县衙下的书塾读书?
“回县令大人,正是。
“所以六郎是
要弃文从武?”
“然!”
“替父报仇?”
“然!”
县令突然眉开眼笑:“六郎忠勇之士,虽未及弱冠,但一片孝心纯然肺腑,可为清水县孝友!”
林长宁再拜:“谢县令称赞,小子愧不敢当。”
从县衙出来,里正就端的一片和蔼可亲。
林长宁询问:“七叔公?笑的这般为何?”
里正看着林长宁,拍拍孩子瘦削的肩膀:
“换户籍的事,最晚明日就能成!”
暮色染透祠堂飞檐时,林二牛正蹲在自家门槛上剔牙。
他婆娘小跑着蹿了过来:"当家的,不好了,听说六郎那个病秧子入了军籍。"
"你说什么!"林二牛将牙签往地上一掷。
“林长平疯了不成!!!!”
这一夜对林二牛来讲,注定是个不眠夜。
县令对此事上心,户籍办理的很快。
族中对此事褒贬不一,关系稍微远一些的觉得林长宁此举虽莽撞但也不难理解。
林二牛一家没想让林六郎活着回来,使了绊子让兵役名册上勾了六郎去。
六郎便直接入了军户,左右他**,林二牛一家便是最亲近的人,父死子继,兄无弟及,要是这一脉没了,首当其冲的就是林二牛一家。
关系稍近一些的心里就骂了,林六郎那个病秧子看着不像长命的,万一林二牛一脉又死绝了呢,很容易勾到他们头上的。
众说纷纭的,不过此事后因县令称其清水孝友的事情传出来后便盖了定论。
林六郎,替父报仇,善!
寻**报仇,大大的善!
县令称其孝勇,谁敢反驳?
就这样,族中不好的言论瞬间销声匿迹,甚至有不少族人听说六郎力能扛鼎,连夜送了粮食银钱与林常氏。
三更梆子响时,林二牛摸黑踹开房间的门。
油灯下兵役名册摊开着,"林长平"三个字旁新添了朱砂圈记。
他盯着那个红圈看了半晌,突然抓起砚台狠狠砸向墙面。
墨汁溅在祖宗牌位上,像一道蜿蜒的血痕。
“竖子!!!安敢!!!”
六郎是知晓自己不长命,便死前带上他们一家。
六郎一死,家中只剩女眷,下次勾兵丁,便是直接勾到他们这一脉之上。
便是三郎考上秀才也不好使,入了军户,便是没了回头的余地。
刘氏抱着福宝殷殷切切的哭泣,十岁的福宝还不懂发生了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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