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被吊着的人,脖子支着,脑袋垂得很深,不着力地完全坠在纤弱的脖颈上,像死得不能再死。
他许久未听人声,已听不懂人语一般,叫他也没反应,恍然间听道“慕野”二字,浑身一激灵,神志竟慢慢清明起来,脖子牵着重重的头颅,非常吃力地缓慢抬头——
他虽强撑着抬头,可眼睛却并不聚焦,只看到眼前模糊飘着两个人影。
他啐出满口血沫,含糊笑道:“杂种,你就是一个上不得台面的,杂种。”
祭灵澈平白无故捡了骂,便拍了拍手:“喂喂,看清再骂好不好?”
他却像是没听到这句话,头脱力地慢慢地垂下去,这时曲无霁忽然道:“慕小公子,本尊进城前,受了某人之托寻你。”
祭灵澈心中想:这人怎地这么抢手,一个两个的都在找他?
曲无霁:“记得亓向晚吗,慕小公子——”
“你的结发妻子。”
声音传了好久才传到他耳朵里,然后在他脑中慢慢地过,他喃喃重复了一遍:“亓……亓向晚?”
“亓向晚!”
三魂七魄骤然归位,终于是醒了,他猛地抬起头,缚着他的铁链哗啦啦剧烈晃动。
他声音嘶哑:“晚晚怎么样了?是她托你来寻我吗?你……”
曲无霁语调冷冷,毫不委婉:“亓向晚多年前就死了,你不记得了吗。”
只见慕野恍然愣住,双目圆睁,两颗血泪蜿蜿蜒蜒地滑下,鲜红的印在惨白的脸上,他疯了一般大喊,铁链响个不停:“骗我,不可能的!你们肯定是在骗我!!……”
祭灵澈看得直皱眉,便问曲无霁:“是谁托你来找他?”
曲无霁:“亓凤元。”
祭灵澈一愣:“濯缨山庄,亓君梧?”
说道亓凤元,她端地想起许多桩事来。
她记得,那时濯缨山庄的果树长得尤为好,且四季不败,盛时几乎可以与广爻峰的桃树媲美,她少年时,一得闲便去偷果子,那亓凤元是个脾气古怪的,平日里又没事做,只死守着他那些果树,每次都能把祭灵澈逮个正着,他仗着自己岁数大,搬出师长的架势,好一顿训斥她。
祭灵澈那时心气极傲,又岂能任人揉圆捏瘪,亓凤元喝她三两句,她便也来了脾气,趁夜把他满山头的树一把火全烧光了,几千几万年养出来的仙树,连根都烧没了,算是彻底地毁了。
结果亓凤元却是个耍混的,一点都不在乎脸面,直接闹到了逍遥门,扯着她师父的衣领要说法,好大一把岁数当堂撒泼打滚,倚老卖老,声称要是见不到果树一夜之间重长回来,就一头撞死在你们山门前!
这亓凤元与她师父萧弃冕私交甚笃,祭灵澈挨了骂,只得扛着锄头给人家种了半年树……
结果却又一环扣一环,扯出不少事端来——
这半年里,亓凤元天天就在她旁边盯着,不准她用术法,还振振有词道:树是最通灵的!你须其力亲为,岂能偷奸耍滑,用术法?你对它越真,它才长得越好!土,须得一铲一铲挖,树,须得一颗一颗种,若是用仙术,它是长不高大的。
祭灵澈一铲一铲挖了半年,才种了不到十分之一,老东西又成天在她耳边喋喋不休,一会说这铲子挖重了,一会说那铲子土没盖实……
祭灵澈咬牙切齿:“老东西,再有一句废话,我把你胡子一根一根都拔光!”
亓凤元捋着胡子:“行,我找你师父说去,他要是不管,我一头撞死。”
祭灵澈:“……”
给他使唤了半年,虽然种出来的树,还没到原来的一成,但她也已是仁至义尽,正要甩手走人,亓凤元却找上门来,她刚要骂人,却顿了顿——
亓凤元身上带伤,脸色沉得可怕,毫无玩笑颜色,与跟她撒泼耍赖形如两人。
他直截了当地说:“你帮我办一件事,树我就不用你种了,咱们之间的事一笔勾销。”
祭灵澈一笑:“老东西,我给你使唤半年已经够可以了,你可不要蹬鼻子上脸哦。”
亓凤元:“你想要凤凰血我知道,我可以帮你破阵,你去偷禁器。”
祭灵澈顿住脚:“哦?你知道的还不少——你想求我办什么事?
亓凤元:“偷凤凰血的时候,把殷沛给我杀了,于你而言,顺手的事。”
祭灵澈嘶了一声:“你怎么不自己动手?”
亓凤元:“我杀不掉他,但你可以。”
祭灵澈眯起眼睛:“殷沛……是云中殷氏的新任家主吧?你要杀他做甚——”
等等……
祭灵澈忽然想到了什么,皱眉道:“老东西,你这人真是坏透了,我隐约记得,那殷沛是你女婿吧?”
亓凤元冷哼一声:“不错,所以我才要杀他。”
祭灵澈向来懒得八卦这些世家之间的爱恨情仇,更不想乱参合,她虽势必要拿到殷氏的凤凰血,但为此杀了殷沛,未免代价太大。
她只淡淡道:“抱歉啦亓前辈,我若是杀了殷家主,怕是第二天就会被仙盟通缉,在下身上的麻烦事已经够多了,恕我爱莫能助。”
说罢她转身就走,结果一开门,正撞着个女人。
那女人一只眼睛秋水般,惊慌地看着她,另一只眼睛被白纱蒙着,随着动作渗出片片殷红,也不知道瞎没瞎,但凡裸露出来的皮肤没有一寸好的,几乎被打的遍体鳞伤,
这女人身上更是一大片血迹,定睛一看,她怀里抱着一个十岁左右小女孩,那孩子胸口上霍然插着一柄长匕首,正汩汩地往外淌血。
她本不欲管,却不知怎地顿住脚,皱眉道:“怎么回事?”
说着伸手握住那小孩胸口的匕首,一边灌输灵力一边往外拔,这可给那女人吓得不轻,忙道:“求求仙子不要拔,不然……”
亓凤元这时也跟了出来,忙与那女人道:“慎儿,无妨,这小仙子有神通。”
祭灵澈神色依旧冷冷,知道这些人是给她戴高帽,可这女孩子实在可怜,胸口上那把长匕首直从后背捅出来,亓凤元没本事救她,她若是不出手这孩子必死无疑。
她一边缓缓地向外拔着匕首,一边问那女人:“这是你女儿,殷沛的孩子?”
那女人眼泪决堤一般,良久一个字也吐不出来,祭灵澈心中了然,又说:“你身上的伤,和这柄刀,都是他伤的?”
云中殷氏向来以天资纵横和暴虐狠辣著称,专出精神病,可变态毒辣到这等地步,连祭灵澈都要叹一句丧心病狂。
那女人忽然说道:“我这伤是他打的,可这孩子——”
还没说完,便泣不成声。
祭灵澈不由得抬起眼睛看她,皱眉道:“什么?”
亓凤元替他女儿道:“你当殷沛缘何能放他们回来?那畜生同我女儿说,你要走随意,但休想带走我殷氏的血脉!我女儿舍不得这孩子,一直忍气吞声受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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