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秀云主任的关怀，果然没有停留在口头上。
第二天晌午歇晌的时候，张秀云就端着她的搪瓷缸子，看似随意地溜达到了顾家附近干活的那片地头。王翠花正累得腰酸背痛，坐在地上捶腿，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日头太毒。
张秀云笑呵呵地走过去。先是扯了几句公社检查要注意卫生，注意团结的官话。然后话锋一转，声音不高不低，却足以让周围歇息的几个妇女都听见。
“翠花啊，听说你家金宝又长个了？半大小子吃穷老子，可得注意营养啊。”她顿了顿，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语气依旧亲切，却带上了几分意味深长。
“不过啊，这家里有姑娘小子的，也得注意个平衡。现在可不兴旧社会那套重男轻女了，姑娘也是宝，亏待了谁，心里有了疙瘩，以后日子都不好过。咱们当女人的，更得体谅女人，你说是不是？”
王翠花的脸色瞬间就变了，像是被人迎面抽了一巴掌，火辣辣的疼。她哪里听不出张秀云话里的敲打？周围那几个妇人看似在聊天，耳朵可都竖着呢！
她气得浑身发抖，想反驳，想骂人。但看着张秀云那副笑眯眯却眼神锐利的干部模样，又不敢当面撕破脸。只能硬生生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干巴巴地应和。“是，张主任说的是。俺，俺都晓得。”
“晓得就好。”张秀云满意地点点头，又意有所指地加了一句。“家庭和睦最重要，可别因为一点吃食小事，闹出不好的影响，到时候公社下来检查，脸上都不好看。”
说完，她捧着搪瓷缸子，迈着四方步，又去别处关怀了。
留下王翠花坐在原地，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感受着周围若有若无的探究目光，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心里对顾微微的恨意，更是滔天巨浪般翻涌起来！
这个小贱人！果然跑去告状了！还搬出公社检查来压她！
而这一切，都被不远处的顾微微看在眼里。她低着头，默默锄草，嘴角极快地弯了一下。
张秀云这把刀，果然好用。虽然不够锋利，但足够恶心王翠花，也足够在她头上悬上一根小小的警示线。
然而，她也清楚，这远远不够。
口头敲打，只能让王翠花暂时收敛，甚至可能激起她更阴损的报复。要想真正改善生存状况，必须获得实质性的突破。比如吃饭的自由。
每天看着顾金宝碗里的鸡蛋羹，闻着王翠花勺底沉下的那点油花，自己却只能喝照得见人影的稀粥，啃拉嗓子的糙窝头。这种明目张胆的剥削和屈辱，无时无刻不在灼烧着她的神经。
分灶！自己单独开火！
这个念头越来越强烈。只有掌握了食物的分配权，她才能保证最基本的口粮，才能用自己换来的东西稍微填补一下饥饿的肠胃，才有体力去学习，去谋划未来。
但这太难了。在这样一个强调集体，家长权威至上的家庭里，提出分灶单过，简直就是大逆不道。顾老太第一个就不会同意，那意味着她对这个家控制力的削弱。
她需要一个契机，一个让顾老太不得不妥协的契机。
这个机会，在她持续不断的忍辱负重和外部压力的共同作用下，终于露出了苗头。
几天后，顾家发生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风波。
起因是顾微微用两个鸡蛋跟赤脚医生陈瘸子换了一小瓶治疗严重冻疮的药膏（她的手去年冬天冻伤后一直没好好恢复，今年天刚冷就又有了复发的迹象）。她藏得小心，却还是在涂抹时，被溜进来想偷零嘴的顾金宝闻到了药味。
顾金宝立刻像是发现了新大陆，尖叫着跑去向王翠花告状。“娘！赔钱货偷钱买药！她藏了好东西！”
王翠花正愁找不到由头发作，立刻如同抓住了天大的把柄。冲进顾微微的杂物间，从炕席底下搜出了那瓶药膏，顿时炸了锅。
“好你个败家精！丧门星！敢偷家里的钱买这金贵玩意儿！俺说最近盐罐子怎么下得那么快！原来家里出了贼了！”她挥舞着药瓶，唾沫星子几乎喷到顾微微脸上。
顾微微心中冷笑，家里钱都在顾老太手里紧紧攥着，王翠花自己都摸不到多少，她去哪偷？但她表面上却露出惊慌失措的表情，哭着辩解。“没有，我没偷钱！这药是我用鸡蛋换的！”
“鸡蛋？你哪来的鸡蛋？啊？偷的！肯定是偷的！”王翠花不依不饶，伸手就要来拧她。
就在这时，顾微微猛地抬起头，眼泪汪汪地看向一直阴沉着脸坐在堂屋门槛上的顾老太，声音凄楚又带着一丝绝望。
“奶奶！我没偷！鸡蛋是前院五保户婆婆看我饿得可怜，偷偷塞给我的！我手烂了，干活慢，怕耽误挣工分，才拿去换了药膏！我真的没偷钱！您要不信，可以去问赵队长！问问张主任！她们都知道我吃不饱！都知道我手烂了！”
她故意抬出了赵有根和张秀云。果然，一听到这两个名字，顾老太和王翠花的脸色都变了一下。
王翠花是纯粹的心虚和愤怒。顾老太想的则更多。赵队长管着工分和口粮分配，张主任刚来关怀过。这死丫头要是真豁出去，天天跑去这些人面前哭诉顾家虐待她，吃不饱饭还诬陷她偷钱。这老顾家的脸还要不要了？万一影响了下半年工分粮的分配，或者被公社抓了典型。
尤其是最近，村里关于高考的风声越来越响，这丫头看着闷不吭声，万一真走了狗屎运。现在往死里得罪，似乎也不太划算。
顾老太浑浊的老眼在顾微微那张蜡黄瘦弱，却带着一股倔强的脸上扫过。又看了看叉着腰，一脸刻薄相的王翠花和只会告状撒泼的宝贝孙子。心里那杆极度倾斜的秤，第一次因为外部的压力和一点点微乎其微，对未来的算计，而产生了极其轻微的晃动。
这个孙女，好像真的和以前不一样了。不再是那个可以随意搓圆捏扁的受气包了。她会反抗，会给自己找靠山了。
继续这样闹下去，家宅不宁，丢人现眼，还可能影响实在的利益。
王翠花还在不依不饶地叫骂。“娘！您别听她胡说！她就是狡辩！今天敢偷鸡蛋换药，明天就敢偷钱！必须狠狠打一顿。”
“够了！”顾老太猛地一顿拐杖，厉声打断了王翠花。
她沉着脸，目光在顾微微和王翠花之间逡巡了片刻，像是在权衡利弊。堂屋里陷入了短暂的死寂，只有顾金宝因为没看到打人而发出的不满哼哼声。
良久。顾老太才像是极其不情愿地，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声音干涩而冰冷。“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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