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贺景辞突如其来的选择,苏宜也有些意外。
但想到苏缜说这人在书院一向高冷,也没什么朋友,而自己同他好歹还有一顿饭的交情,这样一想,对方想选自己做邻位的事情也就变得合理起来。
今天上午照例是李笙授课的四书,许是备考县试的班级师资力量在整个书院当中最为薄弱,李笙一个刚刚及冠的年轻老师反而是所有先生当中授课最好的那个。
两堂课的时间很快过去,苏宜询问贺景辞要不要同她一起去饭堂用饭。
贺景辞摇头:“不去了,我在这儿简单吃点就好。”
贺夫人既然能找到泰丰楼不许给他荤菜,想来也跟学校食堂嘱咐过什么,苏宜看他上课的时候总忍不住偷偷低头摩挲那包肉脯,估计是已经想吃了一上午,这会儿就要在教室大快朵颐。
“好,那我先去饭堂了。”
用过一顿简单的午饭之后,苏宜在回教室途中被外头教工喊住,说是家里头有人找。
苏宜快步走到书院大门,便见得林有春正在那里等她。
她走上前来,同他打招呼道:“大有哥,你怎么来了?”
林有春眉眼弯弯,笑得如同春日暖阳:“我正好路过书院,来看看你。”
林有春生得又高又大,一身的力气,看到苏隅外出做工后也来了灵感,平日除了在家和两个弟弟一起做农活外,开始主动走出村子,承担一些帮人送货的活计。
只是他家中还有经历那场官司之后身体就一直不好的父亲和两个幼弟,所以一般也不会跑的太远,只去附近的几个县城做活,三天之内能来回的那种。
林有春将两包炒豆子交给苏宜:“娘想着从前你和小缜都喜欢她做的炒豆儿,听说我要来上元县城,就让我捎带过来,哪知去你姨妈家中问了一圈才知道,你来了这书院读书,所以才找了过来……”
想起之前苏宜对外宣传只是去姨妈家小住,林有春又连忙对她保证道:“你放心,我回村之后只当你在钟家小住,绝不会乱说。”
这样匪夷所思的事情,他开始也接受无能,一度以为是钟姨妈不想让他见到苏宜在敷衍他,想来林家村的人也是一样,即便听说这件事情也觉得匪夷所思,不会相信。
但他一直感觉苏宜和别人不一样,很多听起来不可能发生的事,在她这里都会变成可能。
苏宜知道他一向是言而有信,接过豆子之后同他道谢:“多谢你和二婶费心,大老远还想着送零食过来。”
听闻林有春近来走南闯北,跟三教九流的人都有打交道,苏宜心中一动,道:“你可知晓这金陵城中哪家探事人办事稳妥?”
这个时代的“探事人”相当于现代的私家侦探,可以帮着雇主查探一些私密之事。
自从知晓段文翰的户籍可能存在问题后,她就一直想要探究其中缘故。
只是段家将此事瞒得十分之紧,别说她现在刚来书院,除了贺景辞之外的同学都不熟悉,就算是跟班内同学逐渐熟悉起来 ,估计也问不出这内里的事情。
林有春想了想,道:“最近我做工的那家镖局就有做这些的探事人。”
苏宜也一早听说,金陵一带的很多镖局都会承担这个业务,闻言也并不意外:“探事定价如何?大有哥可知晓?”
“月前任镖头出门路遇山匪,我帮着出力不少,他前些日还总说欠着我人情,若不是什么大的难事,我请他帮着查探一番便是。”
苏宜听他说得真诚,也不跟他继续客气,直言道:“我们书院有个学生,姓段,名文翰,他记档的户籍是金陵滁州,小缜却说他祖籍徐州府,我想知道他真正的户籍所在,只是我而今手头比较紧,没多少银钱支付酬劳,只能日后再还。”
“小宜你这可就见外了,照这么说来,我家欠你的更多,你愿意找我已经是信得过我,你放心,我一定尽快给你一个交待。”
等林有春告辞离开后,苏宜再一次意识到赚钱这件事情的紧迫性。
之前来到苏家的一年时间里,她的主要精力都用于帮着提高家里的整体收入水平——
一则是她一个只有十岁的女孩,在村里没有什么赚钱机会,若要大兴土木提纯盐做肥皂,窦氏第一个不能同意。
二则就林家村的生存模式而言,让苏家父母全身心投入生产,她和窦氏打理家中大小事务投入最小产出大,作为一个商科优秀毕业生,在如此环境之下,她总会下意识去找最优解。
事实证明她的规划的确取得了一定成效,只是个人手上却没有多少活动经费,又因着家中实在不算富裕,还有外债要还,从不主动开口跟家里要什么东西。
今天也是她运气好,有林有春这个机缘帮衬,但人总不会一直有这么好的运气,更多时候还是要靠等价交换获取一些东西。
所以对于如今的她而言,赚钱攒钱是一件刻不容缓的事情,好在县城的机会总比村里更多一些。
苏宜正要返回教室之际,刚转身就看见贺景辞找了过来。
“刚才好像看你在门前晃了一下就不见了,出来看看。”贺景辞道,“是你家里人来看你了吗?”
“是以前邻家的兄长,带了些自家做的炒豆子过来。”苏宜看他似乎对自己手上的油纸包感兴趣,便分了一半给他,“你也尝尝。”
贺景辞欣喜地接过豆子,倏尔降低声音道:“你是不是跟他提到了段文翰?”
贺景辞如今算是苏宜在学校唯一的熟人,看起来品性不坏,想着这件事情日后没准还要请他帮忙,苏宜便也没再避讳,直接应了声“嗯”。
哪知贺景辞却皱眉道:“那姓段的不是什么好东西,韩修杰靠着姐夫关系在书院横冲直撞,行事无状,你最好离他们远些。”
听了和自己印象中段文翰相一致的评价之后,苏宜更是放心了几分:“我看段文翰学籍和之前秦绩说的不一样,所以好奇请林大哥帮忙查问一下。”
贺景辞听了这话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那不得取消成绩?不过他和贾家关系好,这样轻松便过审参试,没准就是贾家帮着做的,就算查出些什么,也动不得他。”
苏宜记得,男主盛祈安的父亲两年后会改任金陵府知府,盛祈安也是在那时转来明德书院读书的。
而盛父转任金陵府知府的原因,便是在钦差付大人巡视金陵时发现了前知府欺上瞒下,贪墨过度,皇帝得了上书后,便将时任扬州知府的盛大人调至金陵当差。
这次巡视地方的钦差付大人是个难得的正直好官,同时又是目前准太子二皇子的亲信,不会包庇地方势力,算算时间,付大人八月前后就会从济南府直接过来金陵,先是暗访后为明察。
这样关乎朝廷选才的大事,一封状纸递上去,付大人绝不会袖手旁观。
“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苏宜将目光收了回来,清晰而坚定道,“会有办法的。”
苏宜换了新的位子后,听课果然也开始变得更好更清楚。
上次交功课的时候,况先生眼里根本没她这个人,这会儿听说了换座之事后,以为她和贺家有亲,多当场做了批改和指导不说,态度更是客气得判若两人,想来短时期内不会为难她。
苏宜也没想到偶尔的好奇心引发的善心带来了一连串的效应。
接下来的时间里苏宜的学习生活逐渐步入正轨,每天非常规律的每天上课,放学采购食材,回家给给姨丈送饭,第二天给贺景辞带零食。
随着中秋节的临近,假日气氛越来越浓厚。
临到中秋放假之前,李笙请苏宜过来了自己办公室一趟:“我记得你和苏缜家里是亲戚?”
“是。”
李笙叹气道:“那贾夫人带了礼物去周家送节礼,替弟弟道歉,周家觉得自家孩子没有半分错处,去被韩修杰这样打了一通,心中憋气,连节礼都没有接受,直接撵了出去。”
“那韩夫人一肚子气没处去撒,已经来了书院两趟,节后大概便去找苏家麻烦。可这事也不是苏缜的错,他才是真正被迁怒的那个,你这几日休假回去记得去他家提前告知一声,让家里有个准备,也省得到时闹得难堪。”
苏宜心中一动。
书院当中来来往往这么多人,都是抱着看戏看热闹的心态,指责苏缜自不量力,惹了不该惹的人。
除了贺景辞说过段文翰不是好东西,韩修杰行事无状之外,唯一一个给苏缜说公道话并且提前告知她避免麻烦的,只有李笙。
苏宜真诚道谢后,回教室收拾书包回家去过中秋。
一想到接下来三天都要吃全素宴,贺景辞当即皱成苦瓜脸,而后又自我安慰道:“我叔父说这次中秋会跟着在外巡查的付大人回来,也不知他到家之后,母亲会不会变好一点。”
原来这会儿巡查钦差就已经开始赶往金陵?这时间节点可谓是卡得刚好,苏宜收拾书本的动作都变得轻快了几分。
林有春还在城中办事,一早就跟苏家知会过了,要过来接苏宜回村过节。
放假那日,林有春准时出现在了书院大门,一见到苏宜便给她带来了爆炸性的好消息。
“你要查的那件事情已经有眉目了。”林有春顺势帮苏宜拎过行李,压低了声音道,“段家的确谎报了户籍。”
“果真?”苏宜也没想到段家竟然这样胆大,户籍作假的事情也敢去干。
“是啊。”林有春道,“任镖头说,段文翰他祖父是徐州人,只是他爹尚在年幼之时,祖父便死于意外。两位叔祖父霸占家中田产后,祖母就带着他爹改嫁到了金陵。”
本朝规定,若无生父无户籍记载,才允许以继父的户籍所在地作为籍贯登记依据。就算继子女因为一些原因在继父户籍地登记,但实际祖籍仍追溯至生父的原籍。【1】
也就是说,若论起户籍一事,段文翰的继祖父远远没有亲生祖父那样有效力。
段文翰的继祖父户籍在金陵府,亲生祖父户籍却在徐州府,而他报考县试时用金陵府做籍贯所在地,连个特殊备注说明也没有,显然不符合报名章程。
而科考这样重要的事情,都需要追溯祖上三代,轻易马虎不得。
段文翰这般作为,定是因为籍贯这件事对他科考有什么不利影响,才会如此尽力隐瞒。
想到这里,苏宜对着林有春继续问道:“那段文翰的祖父又是如何过世的?可是犯过会影响后代科考的事?”
“那倒没有。”林有春道,“那家人在当地也算是殷实人家,他祖父还是深得当地县令信任的捕快,替当地县令做了好些他不方便出面的事情。只是年少得志不免年轻气盛,那日跟人在酒馆发生口角,就抽刀吓唬人家,结果那客人抄起桌上酒坛把他给打死了……”
林有春还在说着后续的事情发展,那抄起酒坛打人的也是乡里一个穷横的无赖,要钱没有,要命一条,半点都不肯赔偿,县令也不满治下捕快在外逞凶斗狠,又恨他家中亲眷拿他之前帮自己做过的脏事威胁,最后硬是没给半点抚恤,这也造成了后来段文翰祖母不得已离乡改嫁的窘境。
话说到这里,无需再探究后面发生的事情,苏宜便已经知晓了段文翰隐瞒户籍和祖父职业的原因。
古代考公对于长辈情况的限制比现代要严格更多,除了作奸犯科的罪犯后代不许入朝为官外,还有跟多职业后代尤其是三代以内也都不被允许参加科举。
这些职业除了大众认知里的戏子、仆妇,流民等下九流外,在官府服务的差役、捕快、地保、甲头、更夫、亲丁等低级官吏,子孙也都不被允许参加科举。【2】
捕快大都属衙门编制外人员,准入门槛极低,清代更是被归入“贱籍”行列,有些地方衙门为了行事方便,震慑民众,甚至还会让有前科的小混混加入捕快行列。
沈括的《梦溪笔谈》里也曾提到,“天下吏人,素无常禄,唯以受赇为生。”意思是说捕快的收入不够稳定,所以经常会滥用职权,为非作歹,祸害百姓,甚至充当一些地方官员的黑手套和打手。【3】
而段文翰及家人隐瞒这一切的原因,就是想要越过捕快三代以内不能参试的规则,照常参加科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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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宜回到林家村时天色已晚,远远就见得苏缜在田头站着来接,大概是已经等候多时。
苏缜对着林有春道谢后,自然地接过苏宜手中行李,和她一同往家中走去。
这是苏宜穿越这一年的时间以来第一次看到如此神采奕奕的苏缜,脸色也肉眼可见的红润起来,想来留在乡里上私塾的这段时间吃的不错学的也开心,身体和精神都得到了极大的愉悦。
苏缜的变化也不止在外形和精神气儿上,这个以前家中最是沉默寡言的弟弟,也开始主动找话题同她聊了聊了起来。
作为一个启蒙较早又在城里书院读过书的少年,回到这乡里的私塾读书便是一等一的优等生,在课堂上也有着绝对优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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