员外府花园,莫娘一人坐在湖面,看着湖面月影出神。
她不知事情为何会发展成如今这副模样。
她受父母之约,媒妁之言,八抬大轿入卢家的门。
夫君卢笙为人端正有礼,对她更是细心有加,新婚前夜,卢笙偷偷跑来找她,二人躲在春桃树下。
莫娘仍记得那个夜晚。
那夜月空很亮,星星点点落在卢笙眼里,他满目都是自己,诉说着情意。
“明日之后,你便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他说的情真意切,“我会疼你宠你,一起共赴余生,至死不渝,希望娘子不要嫌弃我啊。”
莫娘嗔怪:“还未入门,这声娘子可不作数。”
卢笙驳道:“横竖你跑不掉,日后我天天唤你,叫你发腻了才好。”
二人嬉笑,险些从秋千上落下。
莫父举着笤帚从外头进来,嘴上骂着卢笙不识规矩,可笤帚却半分未落到卢笙身上。
莫娘拦着父亲,叫卢笙快些走。
卢笙笑着,朝莫父行大礼,高喊岳父大人。
莫父气得翘胡子,直言当初是怎么应下这门亲事的,又见女儿恋恋不舍的神色,他笑:“明日就是卢家人了,还不舍呢!”
耳边的声音犹在,过去的回忆却化成眼前这片湖池。
镜中月,水中花,美好的东西她再触碰不到。
忽觉心酸,莫娘抬手,脸上不知何时又是湿润一片。
心口隐隐作痛,快有些喘不上气。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
莫娘滞神,却不敢回头,直到那声音传来,原本的希冀再次落空。
“你不会要一头栽进这湖里吧。”
来的不是卢笙,是娄弦。
察觉到莫娘脸上的失落,娄弦将一颗石子丢进湖里,扑通一声,涟漪散开。
“他不会来的,白日里,卢笙就做出了选择,不是吗?”她将手中的石子递给莫娘,莫娘站定,未接过。
娄弦哼笑,将手中的石子丢了出去。
莫娘静立,重新收拾好情绪,对娄弦行礼:“多谢娄姑娘和唐道长将我从湖底救出,莫娘永记恩情。”
娄弦拍了拍手,看着莫娘哭红的眼睛。
良久,她道:“恩情要记得,仇,就不记了吗?”
莫娘怔愕抬头。
娄弦嘴角挂着笑,可眼底却夹着寒冷。
好似冬日湖面上厚厚一层冰,瞧着结实,可一旦踏上,便会落入寒窖冰窟。
见莫娘不说话,娄弦又问:“你当真要如白日里所说,祝卢笙幸福?”
莫娘自嘲一笑,转身看着园中的湖池,语态释然:“那该如何?”
“杀了苋荷跟卢笙吗?”莫娘摇摇头,“我不想为此事动手,我做不到。”
“更何况卢笙现在已经不爱我了,他不需要我,强行留在他身边我也觉得无趣。”
“天高地阔,终有我能行之域,缘分如此,我命如此,不强求。”
娄弦看着她的眼睛,企图从她眼里找到一丝恨意。
可正如莫娘所说,缘分如此,她不强求。
“娄姑娘,此事便告一段落吧,明日我会离开员外府,另寻天地。”
莫娘提了唇角,显然不想再为此事困扰,她想就此放下。
可是……
“愚蠢!”娄弦呵住她,气汹汹道,“苋荷将你丢进泥池供养真身,还夺你皮囊冒你身份做了三余年员外夫人。”
“卢笙明知真相却不解你委屈,选了伤害你之人亦是可恨!””
“你却轻飘飘一句放过,你为何不为自己争取,为何不叫人付出代价?”
娄弦实在不明白,伤害自己之人就在眼前,怎能轻易放过叫他们过好日子?
卢笙愚蠢,莫娘又何尝不是!
倘若是她,对背叛之人绝不手软!
背叛,是世上最不可原谅之事!
莫娘不明娄弦为何如此激动,明明受叛之人是她,可天大的怨怒却是娄弦受着。
“娄姑娘……”
莫娘启唇,企图上前将话说明白,可张嘴一瞬,她的表情忽然僵住了。
眼神闪过一瞬紫芒,像被人操控,目光无神滞在了原地。
月光愈发寒凉,湖面似凝了霜。
娄弦看着眼前之人,喉底发出阴凉。
“明日,杀了卢笙!”
……
……
……
天亮,马车停在员外府门口。
娄弦将拂琵抱在怀里,站在厢房门口。
旁边传来开门声,唐渡依旧是一身素袍。
他理了衣袍走到娄弦身侧,娄弦神色未动,面无表情看着某处。
昨夜他知娄弦与莫娘在园中长谈,可聊了什么他却不知,只听得隔壁关门声异常剧烈。
想必聊的不愉快。
唐渡率先开口:“今日莫娘离行,你不去送送她?”
娄弦突而勾唇,带着不明的意味道:“送,怎么不送。”
唐渡感到怪异,却又说不上哪里不对劲,遂问:“你昨夜和莫娘聊了什么?”
娄弦嗤笑一声,幽幽道:“莫娘说,她不再追究此事,要离开员外府另觅天地。”
唐渡眉头微皱。
娄弦的表情实在太古怪了,不似往日玩弄般嘲讽,而是带着真情实意的暗讽。
仿佛,她对莫娘的决定很不满。
“走吧。”唐渡怀着疑虑,朝员外府大门走去。
苋荷和卢笙早早等在了门口。
得知莫娘要离开,苋荷心中愧疚极了。
她答应娄弦,不论卢笙选了谁,她都会离开员外府不再出现。
今日她便和莫娘说清楚,该离开的,应该是她,而不是莫娘。
卢笙瞧见苋荷满脸心事,一只手将其搂住,柔声宽慰:“不要多想,一会儿我开口,你待在我身后便可。”
几人出来时,正看到这一幕。
卢笙深呼吸一口,看着莫娘步步朝他走来。
过去与她相见,从来都是莫娘站在原地,他跑着过去寻她。
现在……
卢笙的手下意识搂紧了身旁的苋荷。
莫娘面无神色走到卢笙面前,呆呆看着他,仿佛是在等他开口。
“莫……”
卢笙止了苋荷,微微将她挡在身后。
他顿了顿,终是看向她的眼睛:“莫娘。”
那双眼睛他曾注视过无数遍,焰火下、平安街上、孔明灯前,日日夜夜他都盼着要与眼前之人共度余生。
喉间似有什么东西哽住了,迟迟说不出口。
他垂下头,牵住苋荷的手。
苋荷本想将手抽出来,卢笙却拽的更紧了。
“我知道多少个对不住都无法将你弥补,你的委屈,你的磨难,若我能替你受,我都甘愿替你受了。”
卢笙的声音越说越沉:“苋荷与我生活了三年,我们彼此照顾,刻骨铭心,我没办法将她舍下,我也不愿欺骗你。”
“过去的终究是过去,莫娘,我愿你好,可我们缘分至此,就此别过吧。”
莫娘望着他,眼中没有一丝情感,麻木、呆滞,可却在陆笙说完最后一句话时,一滴泪从眼角落了下来。
心中一紧。
卢笙牢牢抓着苋荷的手,不愿松开。
这是他的选择,也是他的决定。
决定了,便没有回头路。
“不送。”
卢笙一咬牙,狠心撇过头,牵着苋荷回府。
苋荷欲挣脱,她想说的话还没来得及跟莫娘说。
她张惶回头,忽有一道银光从眼前闪过,苋荷大惊!
莫娘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一把短匕,匕刃锐利,直直朝卢笙刺来。
来不及反应,苋荷下意识冲到卢笙面前。
噗嗤——
白刃没入,生生剥开的撕裂感从小腹传来。
黏腻的血迹从伤口涌出,衣物逐渐沉重。
苋荷捂着腹部痛苦倒地。
忽觉身后之人松手,卢笙顿步,慌然回头,苋荷已然跌倒在地。
黏腻的血腥气蔓延开来,身上,地上,片片满满皆是。
刀子扎得深,血口怎么也止不住。
卢笙拼命去捂,黏了五指、衣衫,殷红了一地,却怎么也留不住怀中之人。
苋荷挂着笑,费力抚上卢笙的脸,声色虚浮:“……我终于……解脱了。”
音落,卢笙脸上的手落下,苋荷再没了气息。
“不!”卢笙紧紧抱着怀里的人,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他将脸埋进苋荷的身体,一遍又一遍感受她的气息和温度。
怀里的人越来越轻,卢笙快要拥不住了。
苋荷的身体似在消散,渐渐透明。
卢笙发了疯喊她:“不!苋荷!苋荷!”
他拼命去抓,可任凭怎么努力都留不住,一阵风扬过,怀里的人儿消失无影,最后化为了一颗珠子。
那珠子散着淡淡光华,剔透莹润,美极了。
娄弦只觉心口一暖,魂珠直直撞进身子。
卢笙呆滞坐在地上,守着苋荷消失的位置。
这一切都发生的太突然了,不曾想莫娘心中的怨恨这么深,竟然到了起杀心的地步。
莫娘面无表情看着卢笙,脑中只有一个声音回响——
明日,杀了卢笙。
莫娘再次提刀而去,众人还未反应过来,沾着苋荷鲜血的红刀再次没入卢笙腹部。
“不好!”
唐渡这才意识到不对。
莫娘分明是要走的,今日的状态与昨日判若两人,仿佛是被谁占据了魂魄,执意要置卢笙于死地。
唐渡迅速唤出一张符纸贴至莫娘额头,符纸随眼中的紫芒退去,莫娘陡然回神。
她惊愕看着手中的匕首,尖叫出声。
“阿笙!阿笙!”
卢笙嘴里淌出鲜血,眼中却未有对莫娘的憎恨,更多的是歉疚。
“莫娘,对不住啊,大概是情生缘浅,我与你,今生,只到这里了……”
卢笙的眼睛看着远处,嘴里喃喃着另一人的名字。
他是在唤苋荷。
“阿笙!”
莫娘将卢笙抱在怀里,眼泪落在了他胸口,晕了血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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