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暗夜曙光
第十一章崩塌边缘
时间如同指间沙,在高考后那个短暂而恍惚、交织着焦灼等待与最终尘埃落定的夏天里悄然流逝。当录取通知书的激动与对未来的憧憬,渐渐被日常琐碎和现实压力稀释,梧桐叶开始泛黄,大学开学的日子,裹挟着秋日特有的、混合着成熟与萧瑟的气息,如期而至。
【罖尘·世界·重压之下】
Z大,这所无数学子梦寐以求的顶尖学府,坐落在繁华都市的一隅,校园美得如同精心绘制的画卷。参天的法国梧桐在华丽的欧式建筑旁投下斑驳的、摇曳的树影,古老的未名湖在秋日澄澈的阳光下泛着粼粼波光,湖畔的长椅上坐着捧书阅读的学生,偶尔有天鹅优雅地划过水面,一切都弥漫着一种象牙塔特有的、近乎不真实的宁静与优雅。但这一切,在罖尘眼中,都只是模糊的、失焦的背景板。他像一颗被投入巨大而陌生湖泊的小石子,瞬间被四面八方涌来的、名为“差距”的洪流淹没,无暇也无力去欣赏这份需要从容心境才能品味的美好。这里的每一口呼吸,似乎都带着一种他需要奋力挣扎才能获取的氧气。
在填报志愿的那个至关重要的十字路口,他几乎没有犹豫,指尖在招生手册上“计算机科学”这个专业名称上重重落下,仿佛按下的是一个决定命运的按钮。理由现实得近乎残酷,不带一丝浪漫的幻想:“好就业,薪资高,前景广阔。”这是他查阅了无数就业报告、行业前景分析,以及在有限的咨询渠道里得出的最稳妥、最“正确”的结论。他需要尽快挣钱,挣很多很多的钱,去偿还那笔数额不小的助学贷款,去支撑那个远在千里之外、始终摇摇欲坠的家,去证明自己寒窗苦读的价值。至于内心是否真正热爱那些由0和1组成的数字世界,是否对编程抱有纯粹的兴趣,那是太过奢侈、甚至显得有些“矫情”的东西,早已被他强行剥离出选择的考量范围。
开学第一天,这种与现实赤裸裸的、令人心悸的碰撞便扑面而来。宿舍是标准的四人间,宽敞明亮,有独立的阳台和卫生间,条件比他高中时好了太多。他的三位室友,仿佛来自另一个他只在电视或网络上瞥见过的世界:一个来自沿海经济发达的大城市,叫李哲,侃侃而谈着Python、Java的优劣,讨论着最新的游戏引擎和ACM算法竞赛的趣闻,眼神里闪烁着自信与见识的光芒;一个叫王睿,父母似乎是高级知识分子或企业高管,书架上整齐地排列着许多英文原版的计算机经典著作,桌面上摆放着最新款的MacBook Pro和机械键盘;还有一个叫赵辉,虽然话不多,显得有几分内敛,但手腕上戴着的价格不菲的智能手表和偶尔不经意提及的海外旅行经历,无声地宣告着彼此所处的、截然不同的成长环境。他们随口讨论的编程语言、科技新闻、甚至是球鞋品牌,像加密的电波一样灌进罖尘的耳朵,他努力想听懂,却常常徒劳无功。他沉默地将自己那个洗得发白、印着模糊化肥广告logo的帆布包塞进属于他的那个空荡荡的柜子,感觉自己像个误入豪华宴会的乞丐,浑身上下都透着无法掩饰的、深入骨髓的格格不入与寒酸。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那口带着浓重乡音的普通话,在宿舍里响起时,会引来片刻不易察觉的静默。
经济的窘迫,是悬在头顶最直接、最冰冷的一把利剑。高昂的学费和住宿费,是他申请了国家助学贷款才勉强覆盖的,但每个月的生活费、动辄上百元的专业书籍费、以及各种意想不到的集体活动开销(比如班级聚餐、社团会费),都需要他自己想办法解决。开学不到一周,当其他同学还在熟悉校园、参加社团招新、享受初入大学的自由时,他就已经开始了陀螺般高速旋转的兼职生活:清晨五点,当室友们还在温暖的被窝里熟睡,他就要凭借顽强的意志力爬起来,蹑手蹑脚地洗漱,然后骑着从二手市场花五十块钱淘来的、除了铃铛不响哪里都响的破旧自行车,穿梭在尚且被晨雾和昏暗笼罩的校园及周边街区,挨家挨户投递当天的报纸,风雨无阻;下午没课的时候,他在学校图书馆担任图书管理员助理,负责整理书籍、上架、维持阅览区秩序,这份工作相对轻松,环境安静,还能蹭到免费的阅读和自习时间,是他难得可以喘息的间隙;晚上,他接了两份初中生的数学和物理家教,常常要坐一个多小时的公交车穿越半个城市,在陌生的居民楼里,耐心讲解着他早已滚瓜烂熟的知识点,直到晚上十点多,才能拖着灌了铅般疲惫的身躯,带着一身夜露回到寂静的宿舍。每天,他的睡眠时间被残酷地压缩到不足五个小时,眼下的乌青如同永不消退的烙印,昭示着他超负荷的运转。
期中考试的成绩单,像一盆混合着冰碴的冷水,将他最后一丝“努力就能跟上”的侥幸心理也彻底浇灭。C语言程序设计,这门被许多有基础的同学视为“入门级”、“送分”的课程,他勉强考了61分,几乎是贴着及格线的边缘惊险爬过;而高等数学,这门他曾经在高中引以为傲、足以拉开差距的强项,在Z大高手云集的环境里,也只拿到了68分,处于班级的中下游。教高数的教授,一位头发花白、戴着厚厚镜片、学术气质浓厚的老先生,在课后特意把他叫到一边,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担忧:“罖尘同学,我仔细看了你的试卷,你的解题思路很朴实,步骤清晰,看得出来是下过苦功的。但是……”教授推了推眼镜,目光透过镜片显得格外锐利,“你的数学基础……尤其是某些抽象概念的理解和逻辑思维的严密性,与大学,特别是我们Z大的要求相比,确实存在不小的差距。你需要加倍努力,投入比常人更多的时间,才有可能跟上大学的快节奏啊。”
他确实在拼尽全力地加倍努力。当室友们在深夜联机打游戏、激昂地讨论着战术,或者兴致勃勃地规划周末去哪家新开的密室逃脱、哪个网红餐厅打卡时,他只能抱着厚厚的、散发着油墨味的教材和习题集,悄悄地溜出充满欢声笑语的宿舍,寻找一个可以容纳他孤独奋斗的角落。凌晨两点的宿舍走廊,空无一人,寂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和呼吸声,只有安全出口的指示牌散发着幽绿而微弱的光芒,像黑暗中窥视的眼睛。他就靠着那点可怜的光,或者自备的一个光线昏黄的小手电,蜷缩在冰冷的楼梯间角落里,拼命地啃读着那些如同天书密码般晦涩的代码和定理,试图用纯粹的意志力将它们塞进早已超载的大脑。然而,极度的疲惫和长期的睡眠不足,像一层厚重而粘稠的油脂,包裹着他的思维神经。那些知识,无论他如何用力咀嚼、死记硬背,都像是抓不住的流水,握不紧的沙粒,刚刚似乎理解了一点,转眼就从疲惫和焦虑的缝隙中溜走得无影无踪。一种深深的、几乎要将他淹没的无力感,像无数冰冷的藤蔓,从心底疯长出来,缠绕住他的心脏,越收越紧,几乎让他窒息。
【任千慧·世界·新的起点】
任千慧小心翼翼地、几乎是屏住呼吸,用裁纸刀划开了那个印着H大学校徽的牛皮纸信封。当“H大学建筑系录取通知书”一行庄重而清晰的宋体字,以及下方她自己的名字,毫无遮挡地映入眼帘时,她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嗡”地一声涌向了头顶,耳边一阵短暂的轰鸣,世界仿佛在瞬间安静了下来。H大,虽然不是Z大、B大那样声名显赫的顶尖学府,只是一所普通的本科一批院校,但对她——一个从豫东平原那片广袤而贫瘠的麦田里,靠着一步步埋头苦读才挣扎着走出来的女孩而言,能够进入大学的殿堂,并且是学习她内心深处隐隐向往的、与“创造”和“空间”相关的建筑系,这本身就是一个需要用力掐自己手臂,感受到清晰的疼痛,才能确认的真实奇迹。
开学第一天,她站在建筑学院那栋极具现代设计感的大楼前,灰白色的墙体冷静而质朴,流畅而硬朗的几何线条切割着天空,巨大的玻璃幕墙如同透明的画布,反射着天空中流动的云彩和秋日稀疏的树影。她仰起头,秋日的阳光有些刺眼,她微微眯起眼,看着那些陈列在入口处透明玻璃橱窗里的、历届学生制作的精美建筑模型——有构思巧妙、与环境融为一体的独栋别墅,有充满未来感与科技线条的公共建筑构想,有精致无比、连内部家具都细致呈现的室内空间剖面……她的心里,一种前所未有的、滚烫的渴望破土而出,强烈而纯粹,几乎让她战栗。她渴望有一天,自己亲手设计、灌注了思考与情感的建筑物,或者哪怕只是一个精致的模型,也能这样骄傲地陈列在这里,接受师长和同学们审视与赞赏的目光。
她依然是那个班里最勤奋、最“卷”的学生,如同高中时代在宏志班一样,近乎本能地保持着一种紧绷的状态。每天清晨,当大多数同学还在与起床气抗争时,她总是第一个推开专业教室那扇沉重的、带着油漆味的木门,在空旷而安静的房间里打开自己的绘图板,调整好角度,开始一天的基本功练习;每天晚上,当管理员前来催促锁门,她也几乎是最后一个仔细收拾好工具、清理干净桌面的学生,在管理员略带无奈却又隐含赞许的目光中,默默离开。然而,建筑系是一个众所周知的“烧钱”专业,光是必备的绘图工具——从不同硬度(H、B系列)的进口绘图铅笔、针管笔、到各种型号的三角板、丁字尺、圆规、比例尺,再到昂贵的模型材料(进口的卡纸、亚克力板、椴木板、ABS板材、3D打印耗材……),每一项开销都让她心惊肉跳,需要反复计算权衡。她只能选择最便宜的基础品牌,甚至经常去学校的跳蚤市场或者论坛上,淘高年级学长学姐淘汰下来的、带有使用痕迹的二手工具。她的绘图仪器盒里,工具虽然陈旧,有的甚至带有锈迹或划痕,却被她极其爱惜地擦拭得干干净净,摆放得井井有条,如同她对待知识和机会的态度。
第一次专业设计课作业评图,她怀着志忑不安的心情,将自己那份用最廉价的灰卡纸手工切割、黏合制作的、略显粗糙和朴拙的空间构成模型,小心翼翼地放在评图桌的角落。专业课老师,一位留着利落短发、眼神锐利如鹰、气质干练的中年女教授,姓林,围着几张桌子转了几圈,最终在她的模型前停下了脚步,仔细端详了很长时间,手指甚至轻轻拂过那些手工切割的、不算完美平整的接缝和毛边。任千慧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几乎能听到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声,手心里沁出了冷汗。
“你的这个空间构图,”林教授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听不出喜怒,“很有意思,很有想法,试图打破常规的方正格局,引入了一些非直角的关系,虽然处理得还很不成熟。”她停顿了一下,手指点了点模型的一个转角处,“这里的过渡显得生硬,技巧上……确实非常稚嫩,看得出来是初学者的手笔。”任千慧的心沉了下去,几乎不敢呼吸。然而,教授的话锋随即一转,目光从模型移到了她的脸上,带着一丝严格的审视,但深处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对于“可能性”的赞赏,“但是……我能从这里面看出,你对空间体量之间的挤压、渗透和流动,有一种……嗯,一种独特的、近乎本能的感受力和表达欲。这份感受力,这种试图打破框框的冲动,很难得,是教不出来的。”
那一刻,仿佛有一道温暖而明亮的阳光,瞬间穿透了连日来因经济拮据和技巧笨拙而笼罩心头的厚重阴霾。这句并非直接褒奖、甚至带着批评的评语,却成了她在陌生而充满挑战的新环境里,捕捉到的第一缕真实、可贵的光亮。她开始慢慢地、一点点地尝试去相信,贫穷或许可以限制她所使用的工具等级和材料的昂贵程度,但或许,真的无法完全限制住一个人内心深处自然滋长出来的、对于美与秩序的感受力、想象力与创造力。
【同步镜头:深夜的独白】
罖尘的日记(节选)
(写在一个在超市打折时购买的、最廉价的横格本上,字迹时而因疲惫而潦草飞散,时而因情绪沉重而深深烙印在纸背)
“10月15日,阴。
今天,那份时薪最高、也是我维持生计最重要的家教工作,还是毫无悬念地丢了。学生家长很客气,在电话里语气委婉,但态度坚决,说我的教学方法可能不太适合他们孩子现在‘开拓思维’的需求,希望找更有‘竞赛经验’或者‘海外背景’的老师。我试图解释,甚至笨拙地表示愿意降低薪酬,只求能保住这份工作,但对方只是礼貌地笑了笑,说了声‘抱歉’和‘再见’,便挂断了电话。听着话筒里传来的忙音,我握着手机,在宿舍楼下的寒风中站了很久,直到手脚冰凉。失去了这份收入来源,下个月的生活费该怎么办?那笔庞大的助学贷款,仿佛一座更沉重的山,压得我快要喘不过气。前途一片灰暗。
10月28日,雨。
C语言的第二次编程作业成绩下来了,又是一个刺眼的‘不及格’。老师在批注里用红色的字写满了‘逻辑混乱’、‘语法错误频出’、‘变量命名不规范’。晚上回到宿舍,推开门,一股温暖的气息夹杂着泡面和零食的香味扑面而来。室友们正热火朝天地联机打着一款新出的网络游戏,屏幕上光影绚烂,他们戴着耳机,激动地讨论着游戏攻略、装备属性,各种我听不懂的游戏术语和队友昵称在房间里飞来飞去。我想试着插句话,问问他们在玩什么,或者仅仅是附和一下他们的笑声,却发现自己像个误入异国他乡的聋哑人,完全无法融入那片热闹。最后,只能像一抹沉默的影子,默默地爬上自己的床铺,用厚重的棉被严严实实地蒙住头,试图隔绝外界的一切。孤独感像窗外冰冷的雨水,无孔不入,渗透进每一个毛孔。
11月11日,大风,呼啸了一整夜。
妈晚上突然打来电话,声音带着极力压抑却依然泄露出来的哭腔和颤抖,说爸在工地上干活时,不小心从两层楼高的脚手架上摔下来了,左腿粉碎性骨折,已经送进了县医院。工头老板一开始态度还好,垫付了初步的检查费和医药费,但一听说需要动手术、打钢板,后续的治疗和康复还需要一大笔钱,至少三万块,就开始推诿扯皮,说责任认定需要时间,让他们自己先想办法。妈在电话那头无助地啜泣着,反复问我:‘小尘,怎么办啊?家里哪还有钱……妈实在借不到钱了,你能不能……能不能想想办法?’ 我握着手机,听着话筒里传来的母亲绝望的呜咽声和窗外鬼哭狼嚎般的风声,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死死扼住,又干又痛,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巨大的愧疚感和无力感像海啸般将我淹没。我该怎么开口告诉妈,她寄予厚望的儿子,在大城市的名牌大学里,连自己下个月的饭钱都还没有着落,是个连及格线都挣扎得如此艰难的失败者?”
任千慧的家书(节选)
(写在从学校文具店买的、印着H大简易校徽的信纸上,字迹一如既往的工整、清秀,仿佛每一笔每一划都凝聚着让家人安心的力量)
“爸妈:
见信好。大学生活一切都很好,非常充实,你们千万不要担心。学校很大很美,老师们都特别负责,很有水平。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我凭借高考成绩和入学后的表现,申请到了学校的二等奖学金,金额不少,足够覆盖我平时的吃饭、买学习用品的开销了,所以你们真的不用再省吃俭用给我寄钱了,家里用钱的地方多,你们自己一定要吃好点,穿暖点。
另外,我还参加了学校提供的勤工助学岗位,在图书馆帮忙整理书籍,归类上架。工作很轻松,一点也不累,环境还特别安静,我能顺便看看专业相关的书,开阔眼界,一举两得。
专业课的老师都挺看重我的,林教授(我的设计课导师)还夸我的设计想法有灵气,说我对空间有感觉。虽然我知道自己还有很多不足,工具也用得不如别人熟练,但我会继续努力的,绝不会辜负你们的期望,也不会浪费这来之不易的学习机会。
家里天气转凉了,豫东平原的风沙大,你们一定要注意身体,爸爸干活千万别太拼命,妈妈也少熬夜做针线活,伤眼睛。我在这边一切都好,吃得饱,穿得暖,学习也有劲头,你们千万勿念。
女儿:千慧
(笔尖在这里停顿了一下,似乎想再写些什么,最终还是只留下了落款)”
【同步镜头:崩溃前兆】
罖尘的求救信号
持续的高压、严重的睡眠剥夺和长期以馒头咸菜果腹的营养不良,开始在他的身体上显现出狰狞的痕迹。他发现自己陷入了一个可怕的恶性循环:越是疲惫,越是难以入睡,即使身体已经累得像一摊烂泥,躺在床上,大脑却异常清醒,甚至亢奋,不受控制地反复播放着白天的窘迫、未来的渺茫和家庭的困境,眼睁睁看着惨白的天花板从黑暗到泛起鱼肚白;食欲急剧减退,食堂里油腻的大锅菜和混合的气味让他一阵阵反胃,常常只靠啃食冰冷的馒头和喝免费的、寡淡的紫菜汤勉强维持体能,体重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降。
更可怕的是,在课堂上,他会没有任何征兆地突然感到一阵猛烈的心悸,心脏像是要失控地跳出胸腔,同时手心、额头沁出冰冷的虚汗,呼吸也变得急促困难,仿佛被人扼住了喉咙,需要极力克制,用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才能不让自己在安静的课堂上失态惊叫。他感觉自己对声音也变得异常敏感,室友正常的敲击键盘声、走廊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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