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浪岛?”有人挠头,“沧浪岛…”
“沧浪岛!”宋勉脸色骤变,“你怎么知道?”
唤作阿九的少年显然不想再说话,他掀开帘帐朝外看了看,见风雨止住,便起身走了出去,看也不看旁人一眼。
“沧浪岛是哪里?”有女娃怯怯低问。
关靥也听父亲说起过这座岛,但可能是这几天顿顿有饭吃的缘故,人一吃多,脑子就会不灵光,饥饿让人清醒,饱暖让人大意,才吃了几天饱饭,关靥努力回忆,但却什么都想不起来。
宋勉虚脱一般软在船板上,话音也没了傲娇的官腔,“沧浪岛,就是兴国坊裴家当年流放的孤岛,四面环海,最近的海岸也要坐十天的船…裴家立下过重誓,永居岛上不会离开,看来…难道是裴家要了咱们…上了岛,进了裴家的兴国坊…今生今世…生生世世…都会被困在岛上。”
“裴家要了咱们?”一个白净少年忽的捂住自己的腚。
“呸。”宋勉啐人都失了力气,“谁要你那玩意儿,兴国坊铸造铁器,岛如火场,要咱们,是去挖矿打铁,烧火铸器。岭南种地,漠北筑城,都还有一条活路可走,去了沧浪岛…活路难寻,死路一条…”
关靥本不想说话,但这会子有些憋不住,“你也别信口唬人,打铁烧火又如何?去哪里都是做活,怎么就只有死路了?”
“你知道什么?”宋勉话里带出哭腔,“流放在别处,逢到皇上大赦,还能重回故里,恢复本家官职爵位也并非不可能,要是去了沧浪岛,大赦也赦不到那里,这辈子再无指望,最可怕的是…”宋勉跟断气了似的歪下脖子,面色苍白。
“是啥?”有人急着探身催问,“你倒是说啊。”
“沧浪岛上…”宋勉撑起身,透过狭小的窗口朝海面望了望,“兴国坊的天炉,烧的不是炭。”
——“不烧炭,烧什么?”
——“活人。”
话音刚落,闪电划过,惊雷滚滚,船舱一众鬼哭狼嚎,男娃女娃们连滚带爬蜷缩到一处,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刺痛了关靥的耳。
炉子烧人?烧你个鬼,关靥心里骂了声,掀了船帘钻出去,她看见阿九倚坐在船桅下,海风吹皱他平滑干净的额,让他生出和年纪不相称的成熟,随意垂放的手心露出大颗的茧子,一看就不是那些娇生惯养的公子,海鸟划浪而过,他凝视着海鸟的眼神流露好奇,关靥知道,阿九也是头一回出海,他从未见过海鸟。
但他却知道,船是往沧浪岛去。
——“沧浪岛,有那么可怕?”关靥朝船桅喊了声。
阿九望着扑翅的海鸟,没有看关靥,关靥走近几步,“大家一起上的船,你怎么知道是去那里?”
“你没长眼睛么?”阿九掠起眉,眼神挑向忽明忽暗的远方。
关靥循着看去,隐约可见一方黑色凸起漂浮在大海中间,与其说是岛,更像是龟壳,关靥撇嘴,“这你就说是沧浪岛?海上岛屿不都是这么样子么?”
阿九望天,“你再看看那岛的上空。”
关靥眯眼,只见龟壳上萦绕着浓的发黑的雾气,好似乌云密布,又如烟气飘渺,看着好像是要有仙人飞升一般。
“裴家的兴国坊就在岛上,传说坊中有数百炉灶,日夜打造铁器,其中天炉火焰常年不灭,浓烟冲天,成了密云奇景,这还不是沧浪岛?”阿九仰头倚桅。
——“你既然知道是去沧浪岛,还上船做什么?”
“你为了什么,我就为了什么。”阿九闭上眼小憩起来。
“我为了一口饱饭。”关靥昂头。
“谁又不是呢?”阿九长睫动也不动。
关靥觉得有些无趣,忽听身后异样声响,一串脚步急促踩过船板,不等关靥转身,只听噗通一声落水的闷响——有人跳海了!
——“宋勉跳海了!”有人追出船舱,指着浪花里起起伏伏的人影惊呼。
风浪又起,大船摇晃不止,夹杂着少年惊恐慌乱的喊叫,关靥扶着桅杆,见着宋勉瘦弱的身子在海浪里咬牙挣扎,他奋力挥动双臂,竭力向北逆游,他应该是熟知水性的,但他低估了汹涌的大海,又或者,他已经不顾一切,比起已在眼前的沧浪岛,他宁愿拼死搏出一条路,哪怕是葬身海底,他也心甘情愿。
阿九扭头去看,见着宋勉的头顶沉下又浮起,他似乎已经精疲力尽,但彼岸,却遥不可及,阿九转身望向渐显轮廓的沧浪岛,乌烟漫起,不似仙人飞升,更像魔障渡劫。
胡须男阔步走上船头,冷眉瞥了眼快看不清楚的宋勉,面不改色在船头挂起墨色的旗子,关靥闻声望去,暮色沉沉,旗子上的弯刀纹随着浪头起起伏伏。
“他快淹死了!”少年们指着那一簇黑点叫道,“赶紧调转船舵,把宋勉救上来啊。”
“人各有志。”胡须男捻了撮嘴角细须挑弄着,“既然不愿跟着大家伙儿,要喂鱼,便随他了。”
说话间,已经看不见宋勉的黑色头顶,波涛翻滚,满眼只有乌蓝发黑的水色,海风渗着浓烈的腥气,吹过少年们一张张失了血色的脸。
宋勉宁死都不愿意登上的沧浪岛,到底有什么在等待着他们…食人的鬼?烧人的炉?关靥想在阿九的眼里寻找答案,阿九半仰着头,在暮色里映出分明的脸廓,那脸廓犹如冰山,让人无法再靠近半分。关靥从怀里掏出藏起的馍馍,为一口馍丢了性命怕是不值当呐,龙潭虎穴,刀山火海,自己收了定钱怎么也不能反悔,这会子要反悔,也只有跳海了。
胡须男迎风叉腰,看着吹的鼓鼓作响的船帆露出满意的笑容,借着风力,明儿天亮就可以抵达岛上,宋勉兴许能入裴坊主的眼,但如此拧的性子,上了岛也难留住,还有一船的少年供裴家挑选,总不会白拿了他们的钱银。
沧浪岛上,一个着墨绿刀纹锦衣的男子已在岸边等了许久,注视着已入眼帘的船头,嘴角稍许扬起。
男子叫裴匕,是兴国坊裴家的管事,从爷爷那辈就是,裴匕活到三十多岁都没出过岛,外面是什么样子,裴匕少时还好奇过,人到中年,心性便淡了,要真有一天能出岛,囚鸟又如何与雄天相搏?
百年前一场御前试剑,兴国坊愿赌服输,立誓永不出岛,历经三代,兴国坊一众半步都没踏出,这是裴家,是岛中每个人的命。
入秋微凉,裴匕搓了搓手,旭日升起,船影破浪使劲,船头的胡须男也看见了裴匕,冲他挥动手臂,露出故人重逢的笑容。
弯刀旗被风吹的呼呼作响,裴匕对胡须男抱了抱拳,胡须男掀开船帐,朝里头比划了下,少年们蜷缩在一起,没人敢迈出第一步。
阿九本就坐在桅杆下头,见裴匕身着刀纹服,腰坠盘花玉,发束梳得一丝不苟,心知他定是兴国坊里有身份的人,阿九也不急着起身,悄悄抚平粗衣上的褶子,捋净额前乱发,海水澄净,映出一张与年龄不相称的冷峻面孔。
对峙些许,船上少年人人存着戒备动也不动,裴匕觉得有些好笑,朝胡须男摊了摊手:“就是如此?”
胡须男正要发作,栓好缆绳的关靥扒开众人,探出脸好奇打量着陌生的裴匕,见这人虽带着几分戾气,但也不像是多大的恶人,关靥抹了把汗跳下船,“真是龙潭虎穴,也不能躲在船上一辈子,妖魔鬼怪会一会不就知道。”
胡须男也没想到,自己几个馍馍换来的杂役会第一个冒头,他先是一愣,随即有些后悔没把关靥推回去。
少女发如乱草胡作一团,衣衫褴褛的辨不出颜色,脚上草鞋每走一步就会翘起半截,形如乞儿,一双眼却乌溜灵气,环顾着传说中的沧浪岛,新奇远远大过紧张。关靥深嗅着久违的炭火气味,眯眼沉浸片刻,见着衣着不俗的裴匕,只当他是岛上工头,高声道:“挖矿打铁我一学就会,只要有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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