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天还没亮,关靥就被外头的闹腾声吵醒,揉着惺忪的睡眼推开门,院子里,她看见裴匕冲娄婶低吼着,让她把岛上所有的人都召集起来,“不管老的小的,只要能爬起来的,兵器藏身,都去海边,一个都不能少!没我的吩咐,不可妄动!”
娄婶吓白了脸,但还是镇定的狠狠点头,跌撞着跑去喊人,裴匕看见愣住的关靥,片刻迟疑,从怀里摸出一把未开锋的短刃塞进她手里,“会用吗?”
关靥茫然摇头,忽的又点头道,“真要是逼急了,管他会不会。”
裴匕轻按她的肩,“若有人要杀上岛,你会怎么做?”
关靥握紧短刃想也不想,“谁要扰了咱们的安生日子,那就杀了他们。”
几句话工夫,坊中数十名剑奴已经召起,人人手里攥着各式旧时的铁器,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但每个人的脸上都不见惧色,又或者,他们知道这一天终会到来,不论到来的是什么,他们都做好了准备。
偏屋的娄石头闻声也都推门出来,见外头的阵仗,娄石头懵懂间也没有惧色,拾起平日砍柴的斧子,招手示意关靥到自己身边来。
“裴管事…”关靥忍不住还是开口问道,“这是怎么了?”
“该来的,躲不掉。”裴匕呼吸浑浊,竭力平复着情绪,“先把东西收起来,一会儿跟着大家伙儿就好。”
关靥和娄石头跟着众人急急出坊,路过裴家的祠堂,隐约见有人影闪现,关靥慢下脚步,见那人影似是一男一女,少女身形窈窕,推着青竹轮椅面朝自己,双目掠过领头急行的裴匕,眼神镇定;青竹椅上坐着位俊逸公子,发束白色缎带,面如青色玉石,唇瓣薄而浅红,眼眸温润如星,公子着墨绿缎袍,袍上暗纹也如弯刀一般。
关靥顿住脚步,祠堂烛光缭绕,映着俩人精致的面容,仿佛一对仙人。关靥认得青竹椅上双腿残疾的那人,他就是兴国坊少主人裴初,推青竹椅的少女定是他贴身侍婢,她叫…关靥回忆着旁人提起过的名字,对,她叫江暮云。
见江暮云发现自己,关靥垂目不敢再看,追着众人快步走开。
“你认得她?”裴初循着看去。
“见过几次。”江暮云收回眼神,“少主也见过她,她是坊中的剑奴,您在学堂教人读书习字的时候,她常常躲在后头偷学,要没记错,来了也有两三年了。”
“花朵一样的年纪。”裴初低低叹了声,似在感伤剑奴,更是在伤怀身边的女子,“爹说船上有不下百名全副武装的兵士,要真是为了当年血弩案而来,只要怀疑兴国坊与之有牵连,秉着宁可错杀,不可错放,不光裴氏一族,只怕岛上所有人都难逃一劫。你不姓裴,要你为兴国坊折了性命…”
“沧浪岛所有人受裴家恩惠多年,岛在人在。”江暮云话语轻松,“就像是那个小剑奴,她才来几年?还不是心甘情愿护岛?若来人真杀到这里…”江暮云微微一笑面无怯色,“能与少主同年同月同日死,也是奴婢的幸事。”
裴初按住她软软的手背,青玉色的面庞泛起欣慰之色。
关靥到时,海边已经聚集了不少人,咸腥的晨风飕飕划过众人没有太多表情的脸,迎着嘶嘶破风的龙头宝船,关靥看的眼睛眨都不眨。
——“坊主来了。”裴匕招呼大家让出路。
一位面色威严的中年男子疾步上前,裴渊赤发狰脸,身形高大威武,眼如铜铃鼻似鹰钩,海风又起,吹得裴渊赤发张扬,风起云涌间天色骤变,不过片刻大雨倾泻落下,海浪翻滚不止,宝船劈开起伏的浪水御风而来,犹如蛟龙现世。
裴渊的眼神里没有太多情绪,他竭力在众人面前维持着镇定,但不时的深呼吸还是泄露了他内心的忐忑,铜铃大眼逼视着这艘驶向沧浪岛的宝船,还有船头迎风矗立的黑袍来客,裴渊好像又是带着期许的,祈望着黑袍来客带来不是劫数,而是新生。
关靥渐渐看清船头的黑袍人,他犀利的独眼似是一只能看穿所有的鬼目,好比现在明明和他隔着半里海水,但那眼的阴寒却能渗透进关靥的身体,关靥周身一个寒战,忍不住伸手去摸藏在怀里的短刃。
——“你疯了。”
一个久远而又熟悉的声音呵斥住了关靥的动作,关靥吓得缩回手,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才看清来人,“阿九?”
关靥没认错,三年未见的阿九如天降般出现在自己身边,不止阿九,关靥环顾周遭,还有好几个自己从未见过的少年,他们与阿九年龄相仿,身着一样的墨衣,额束缎带,身姿矫健,面容沉着中带着警戒,少年四散在人群各处,目光炯炯直视着越来越近的大宝船。
“阿九。”关靥低喊,“真的是你?”
阿九手指贴唇示意她小声些,“藏好你的东西,别没事惹出事来。”
“裴管事说…”关靥才要张口又被阿九打断。
“他蠢你也跟着蠢么?”阿九把关靥拉到自己身后护住,“急什么?先瞧瞧再说。”
“船上的是什么人?”关靥垫脚又看,“好气派的船。”
“国师崔锦。”阿九遥望宝船。
“他的脸。”关靥又看眼船头那人,船渐渐驶近,黑袍人扯下掩面的缎布,昂起的面容也没了遮挡,昏暗的日色落在他的面上,更添了几分诡秘之感,关靥看清了他的脸,那不是错综无序的刺花,而是一串串辨认不出的字符,关靥这些年已经认得许多字,但那人脸上的,她却一个不识,“他脸上刺的字,我一个都不认得。”
“他脸上刺的不是字,是道藏符文。”阿九话语幽幽,“若能活过今日,我再慢慢说给你听。”
宝船靠岸,不等崔锦下船,裴渊已拂开衣襟虔诚跪地,身后一众也紧跟着跪在沙地上,关靥稍许恍惚被阿九拽下,噗通一声膝盖生疼。
黑袍崔锦也不急着下船,扫视过各式面孔,独眼看穿所有一般顿在了裴渊脸上,“好像少了谁?”
“国师英明。”裴渊狰脸抽搐了下,“小儿裴初腿脚不便,只能留在坊中恭候国师,还望国师恕罪。”
“医治多年,裴少主的腿还没痊愈?”
裴渊摇头,“生来如此本就难以医治,岛上又没有得力的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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